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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0　　海上光影

　　一個黑色巨影穩穩地停泊在碼頭邊。

　　那艘帆船的形貌有些特別，船首稍低，船尾呈方形且高聳，狹長卻又顯得厚實的船體給人一種獨特的工藝感；然而，從船上處處可見因使用多年的斑剝痕跡，船身雖然老舊，卻保養得十分良好，讓人感受到這艘船長年往返航行的經歷。

　　「這艘船某種程度上真是氣派啊……我有來到奇幻世界的感覺了。」凜風喟嘆道。

　　「我第一次看到這種船呢。」關關也睜大著眼睛，十分稀奇的看著。

　　沒有任何機械或電力配備，這是典型用風力推動的帆船，想要在二十世紀的現代看到這種船隻，或許得走上特定的博物館一趟才行。

　　但是，只是看著標本，又怎麼會比看著它此時正隨著海面起伏來得震撼呢？

　　「久等嘍，我和那邊船員確認好了，我們可以直接上船去了。」芙從一旁走過來說道。

　　「好，走吧！」凜風像被這艘船的氣勢影響，此時講話也豪氣了起來。

　　「上船──」關關也興沖沖地跟了過去，讓走在最後的芙感覺自己好像帶國中校外教學。

　　他們移動到船隻稍前方的位置，有著硬木板橫跨在甲板和碼頭之間，供人上下船隻，此時正有一個商隊的人排在前方，魚貫上船，他們也就排在後方。

　　天色將暮，為了避免晚上航行不易，船上的水手們互相么喝，爭相趕工準備，也會在上頭稍加催促乘客上船的速度。

　　然而，正在此時後方傳來了不小的聲響，綿密而且沉重，從伊斯魯德的城內方向，來了一小群的騎乘著大嘴鳥的騎士，直到了船邊才停下腳步，每個騎士一一下鳥，而在碼頭邊的船員也趕緊迎了上去，一臉像是擔心招待不週似的。

　　芙看出凜風有些好奇的神色，向他說明道：「應該是那群人吧，向船家要求加開船班，所以我們才有這趟船可以搭喔。」

　　「那我們一起上船沒關係嗎？」關關問道。

　　「他們似乎不介意這個。反正對船家而言，載越多客人越划算嘍。」芙簡單的回答著。

　　那群人在距離他們十餘公尺處和船員交談，凜風原本只是好奇地觀望著，卻無意間注意到，某個特別顯眼的人物。

　　一個身材纖弱，披著毛皮大麾的女子，在十餘名騎士的簇擁中也下了大嘴鳥，同時也有幾名騎士趨前走向船員，似乎在商談些什麼。

　　那個女人就站在碼頭邊望著那艘船，貌似將那艘船看了個夠之後，吩咐她身後輕裝的侍從，又再度向船員交代了些事情，只有她不像急著上船。

　　或許是注視得有些久，那個女子一轉頭，注意到了正在看著她的凜風。

　　在兩人視線之間彷彿停頓半秒的靜默後，凜風咦了一聲。

　　「小弟你在看什麼啊？」芙把頭貼到凜風側邊，想看同一個視角。

　　「芙你看那個……」凜風正想讓芙也看看那個女子時，她卻恰好別過頭去，不再看向凜風這邊。

　　「哪個？」

　　「啊──剛才那個女的，有點……嗯，不太像這個世界的人，唉，就五官沒那麼立體、膚色也比較像黃種人……」

　　「你是說玩家嗎？直接說像玩家或台灣人不就好了……」芙噘嘴道，同時也瞇著眼睛找尋著凜風所說的身影。

　　「等等，我們根本沒證實過只有台灣人會跑到這個世界來吧。」

　　「嗯……」芙仍然努力地張望著，在她終於隱約地看到側臉時，又困惑的回應道：「不會吧，人家感覺地位很高耶，你看，一整群騎士都像是她的護衛一樣……」

　　「我只是說有點像嘛。」

　　「我記得列納有說過喔。說我們這種相貌有點像是天津和洛陽人的混血。」芙補充道。「說不定就是那種混血兒？」

　　「天津就日本、洛陽就中國[1]啊……ＲＯ的世界地理根本就大鍋炒大家都知道。嗯，可能就是那樣吧，再怎麼說……才來到這世界兩個禮拜就能坐到那種位置，即使私服也不可能啦。」

　　凜風哈哈一笑，否定了自己的懷疑。

　　也正好此時前面的人也大多都已經上船，他們便在船員的催促下上了船，沒有特別理會那名女子的事。

　　在船員的引導下，他們穿過甲板，從方形出入通道的木梯爬下，在陰暗且帶有微微霉味中，被帶入在船體後方的一間艙房。

　　「呃……」

　　那是間集中營般的大通鋪，左右兩排各十個雙層床，但床與床間的間隔小、通道也十分狹隘。

　　只是前面的位置全都滿了，是那群商隊的人。

　　船員提著油燈，瞇著眼睛，想在昏暗的艙房中看清楚後面到底還有沒有位置，片刻後才向凜風他們催道：還有位置，靠裡面那邊。

　　他們三人穿過狹隘的通道以及各自在整頓行李的人們，到了尾端的位置；見到尾端兩個雙層床中，一個下鋪有人占去，正好剩餘三個空床。

　　確認總算是有床位，芙呼了口氣。招呼凜風和關關各自放置行李，其中凜風選了已有人那張床的上鋪，讓芙和關關用一張床。

　　「我看到這邊人滿滿的時候，我還在擔心會不會是船長拐我們收了超額的人數……」

　　「咦？會這麼過分嗎？」關關驚愕道。

　　「這不是坐火車，沒有對號入座的喔。」凜風補充道，但又嘖嘖兩聲。「說起來，我們住旅館的時候都是有電燈、瓦斯那些……為什麼這艘船還在使用油燈啊。」

　　整個艙房內相當陰暗，油燈的數量並不多，而在被人群遮擋下，尾端這裡甚至只能大略看到人的輪廓。

　　「這也是蠻奇怪的……」芙疑惑的說道。

　　「哪會奇怪。有沒有錢的差別而已。」

　　一個冷冷的女性嗓音闖入。

　　坐在上鋪床沿的凜風往下一望，話聲是來自於睡在下鋪，身材略顯嬌小的女商人，芙和關關也一同看著她。

　　「怎麼說？」凜風好奇的問著。

　　「自從與鋼鐵之都‧艾音布羅克交流以來，就有許多使用電力的產物，引入米德加爾特王國這個魔法國，但，目前也只有──中央地區的生活水平夠讓平民也使用電力，艾爾貝塔也沒那麼普及，更別提斐揚或夢羅克那種偏僻小城了。」

　　女商人侃侃而談的說道，而凜風又接著問：

　　「那為什麼船沒有任何電力的配備？」

　　他瞬間感覺，女商人似乎在瞪他。

　　「你要出錢嗎？」

　　「呃……」

　　「而且，艾音布羅克是內陸城鎮，他們那邊對航海工具的研發可以說是──幾乎沒有，當然，你出錢請他們研發論外。」

　　「原來如此。」凜風點了點頭。

　　「諮商費用一千節曆。」

　　女商人向坐在上鋪的凜風伸出手。

　　關關發出了咦的一聲，連芙和凜風也是錯愕地看著她。

　　「那個，這樣要一千塊啊？」凜風困窘道。

　　「很便宜了喔──情報這種東西，在需要的時候送上門就會特別昂貴的。」

　　「等等，但以正常交易程序，我認為收費這件事情有必要先告知，不然就是不公平的交易，換句話說，我問這個疑問，有可能其實並不想要知道答案。」凜風辯駁道。

　　「嗯──」那個女商人調整了下姿勢，抬頭看著凜風。「但你的確因此受惠，沒錯吧。」

　　「不不，我沒有答應喔，所以事實上應該是妳主動把這相當於一千節曆的資訊送我了。」

　　芙和關關有些擔心，會不會才剛上船就引起糾紛，然而卻聽到女商人哈哈一笑。

　　「你們真奇怪。明明連這麼常識的東西都搞不懂，但又不像鄉巴佬那麼好唬。」女商人笑了笑，似乎對她而言那只是個玩笑。

　　「所以……妳不收錢嘍？」關關還有些疑慮的問道。

　　「那根本路邊乞丐都知道，不值錢啦。」女商人揮了揮手，一副那根本是垃圾的樣子。

　　「我叫安吉莉嘉，主要在中央做些零星的小買賣，你們呢？」她看著三人，率性的先自我介紹，讓她們三人也逐一介紹名字。

　　「名字真特別……哪裡人啊？天津？洛陽？」

　　「洛陽喔。」凜風極其乾脆的扯謊。

　　「龍之城啊……還沒去過那邊，有沒有什麼米德加爾特沒有的有趣東西啊？」

　　凜風瞥了一眼芙和關關，續道：「說出來妳會嚇一跳的。」

　　「傻子，商人什麼沒見過。」

　　「我們那邊的傳統美食，會用豬血和糯米做成一種叫做豬血糕的食物喔。」

　　「啊──？」

　　雖然燈光昏暗，但凜風還是看得到安吉莉嘉露出了嫌惡的表情，而且，他也注意到芙和關關都試著忍笑的樣子。

　　「那種東西哪能吃啊！很噁耶……」

　　「所以我說妳會嚇一跳吧，但是那可是超──美味的喔。」凜風刻意學著安吉莉嘉時有拉長音的說話口氣。

　　「我再告訴妳吧，不跟妳收諮詢費用，我們還有一種食物是以臭聞名的，叫做臭豆腐。」

　　「豆腐？」

　　安吉莉嘉似乎不清楚這個名詞。不過，凜風倒是相當熟稔和不同文化的人這樣『打交道』了。

　　「嗯，一種很Ｑ軟的食物喔，雖然它本身沒有臭味，但在醃過之後，就會非常好吃。」

　　……是醃製嗎？好像是吧。

　　其實凜風自己也不太確定，但沒差，只要講得很有自信就好了。

　　「奇怪，我沒聽說洛陽的食物那麼奇怪……」安吉莉嘉奇怪的講著，但凜風搖了搖手。

　　「因為外國人大多不喜歡啊，所以我們就吃得自得其樂，不會特意去推廣，妳想吃的話……」

　　「不要。」

　　「別拒絕得那麼快嗎，還有啊，像是有個食品叫做大腸包小腸……」

　　「大腸？小腸？」

　　安吉莉嘉的表情越驚愕，讓凜風說得越愉快，反倒是芙聽到一半就不爽的翻過身躺在床上，一大堆台灣美食都給凜風扯了出來，對她而言實在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在芙不再搭理他們，昏沉沉的睡了一段時間之後，隱約感受到船身搖晃，以及浪潮的聲響。

　　芙眨了眨眼，緩緩睜開眼睛，視線仍舊昏暗不明，她在油燈飄搖的一點光線中，注意到同樣也睡在上鋪的凜風正看著自己，貌似是正打算就寢的樣子。

　　「妳怎麼睡到現在才起來……」

　　「現在是幾點？」芙直覺問道，才想到現在根本沒有東西可以判斷時間。

　　「應該十點多……不太確定，我猜是十一點左右吧。」

　　芙眨了眨眼，的確，原本有些喧鬧的客艙，現在已經安靜許多，連凜風講話也放低了音量。此時她明顯的察覺到，身體被船身擺盪帶動著，看來已經在海上航行一段時間了。

　　「對了，船員說外頭風浪有一點大，沒有重要的事就少出去。」凜風補充道，芙也點頭回應。

　　芙稍微坐起身，側身往下鋪看去，關關和安吉莉嘉都躺得好好的。「她們都睡了？」

　　「關關有點暈船，好不容易睡著了。」凜風的語氣有些無奈，因為她暈船時一直纏著他說想吐，好不容易有個船員塞給她一杯白蘭地說是解暈的偏方，才讓她比較不那麼難過，只是或許是酒力影響，關關倒是很快就睡了。

　　「那你怎麼還沒睡？」芙奇怪的問道。

　　「這個嘛……」

　　凜風不想承認，出航一陣子後，Lilith近乎失控般的喊著超無聊一類的話，凜風只好溜到船艙某個陰暗角落讓Lilith出來，兩人坐在一起聊天，直到差點被船員當成可疑份子才溜回來。

　　不過，由於凜風覺得，Lilith若是被芙等人知道，很有可能會惹出不小的麻煩──譬如芙可能會怒斥Lilith曾經窺視過她的夢──所以一直也都和她約好平時不要出現，而凜風也是怕Lilith悶壞，他確實一有機會就會和她出來溜搭。

　　「就正好還沒睡而已，幹嘛……睡醒了妳想找人聊天？」凜風隨意搪塞著，並轉移話題。

　　「有一點想吧。」

　　「那妳開個話題吧。」

　　芙故作思索的樣子，然後面向凜風露出了個微笑說道：「我還沒跟你說謝謝。」

　　凜風擠眉弄眼的，一臉像是『拜託請講中文好嗎』的表情，讓芙笑著繼續說道：

　　「之前我溜掉的時候，聽夏洛蒂說，是你去找她，而且請她帶我來中央的……是吧？」

　　「嗯……是有這麼回事。」凜風頓時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搔了搔頭。

　　「那個……不是什麼多大的忙，就別提這個了好不好？唉，我比較想知道夏洛蒂她說『她的份已經宣洩完了』是什麼意思？妳們都不講……」

　　芙笑了笑：「就是因為很慘才不講啊。嗯，好吧那特別給你優待喔，想從哪邊開始聽？」

　　「從妳離開吉芬開始吧。」

　　凜風側躺在床上，一手撐著頭，準備聽芙講著這幾天發生的事。她也鉅細靡遺的，從誤幫大嘴鳥加速、爬上樹確認方位、被蜈蚣咬傷等等細節都慢慢講下去……

　　講到綁架事件時，芙也吊了下凜風的胃口，才讓他知道原來巴里是夏洛蒂找來的人。

　　而到了和夏洛蒂單挑時，芙也吐槽著凜風所謂的『天堂製造』根本沒用，凜風則反駁一定是芙自己的問題，鬧了小段時間後，兩人得到一個共識是『夏洛蒂太超過』，才結束這段回憶。

　　接著，芙較為慎重地提到了關於治癒術、反覆刑，以及這個世界對於生病沒有好的醫療措施這些事情，讓凜風瞠目結舌的感到訝異。

　　然而……

　　「等等，剛才那裏……」

　　凜風聽到了芙講著進入普隆德拉之前，和夏洛蒂交談的事時，突然奇怪的插了嘴。

　　「妳剛才說：夏洛蒂她『不知道除了鍛鍊魔法之外，還有其他什麼事好作為人生目標』嗎？」

　　「嗯……她是這樣說的。」

　　「怎麼可能，就算她熱衷於鍛鍊魔法，也不可能毫無想法吧。」

　　「這麼說的話，她當時是有一點奇怪，也一直會問我未來規劃之類的，像在想事情吧──喔，像是也在思考自己的未來規劃那樣。」

　　凜風聽著，皺起眉頭，追問道：

　　「她沒有思考過未來嗎？」

　　「她有提過一個命運三女神，說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命運已定，所以不用思考的樣子……夏洛蒂怎麼了嗎？」芙奇怪的問。

　　「好像，聽過類似的事。」凜風搖頭晃腦地說道：「芙妳記得彌亞帶我們去吉芬時的事嗎？」

　　「哪件……啊，你是說那條河嗎？」

　　當時，他們詢問著彌亞那條河的名字，但彌亞的回覆卻是簡潔的──沒有想過。

　　「這會不會是同一件事？」凜風臆測著說。「就好像她們不會特別去思考某些事……不重要、或著不太可能的事。」

　　芙原本不是很懂凜風的疑問，但聽明白後，她也困惑著問道：「所以……她們真的是NPC嗎？」

　　原本以為凜風會以推斷的口氣認同這句話，但芙意外的，看到凜風露出肅穆的表情。

　　「不可能。」

　　在芙還沒表達出疑惑前，凜風立刻接續道：

　　「她們的一舉一動都不是可以被模擬的，她們是有感情、有靈魂的個體，如果要說他們是NPC，那麼我們也都差不多。」

　　「那為什麼……」

　　她們與我們有這微妙的不同呢？芙沒有把這一句話講出，像是自己也拒絕著將彼此區別。

　　「為什麼呢……」凜風也思索著。

　　若從夏洛蒂來看，她是會思考人生進路這個問題的人，而她也的確在芙提到這件事後，『開始了思考』，所以可以說是……

　　「我們啟發了她們。」

　　「啟發？可是她們應該懂得吧。」

　　「不是智識方面的，因為她們可能比我們腦袋還清楚明白。」凜風講著自己的推斷。

　　「而是她們被……那個什麼命運三女神的進行思考綁架了，因此沒有往不同方向思考。」

　　「是這樣子嗎……」芙雙手抱著屈起的膝蓋，又問道：「那她們就是真正的人類嘍？」

　　「一定是，只是沒有我們自由。」

　　凜風斷然道。

　　他這時沒有清楚的意識到，雖然相處短暫，自己的內心卻是極其重視著彌亞等人。

　　因此簡單的抹去了現實與幻想的界線。

　　他們在昏暗的船艙中又聊了好段時間，才各自歇息，而凜風也是有些疲倦的睡了下去，在有些滯悶的昏暗船艙中，隨著浪潮擺盪睡去。

　　──喂！怎麼了？

　　──是從船底傳來的……

　　──該死！怎麼會這樣！

　　……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讓凜風微微睜眼。

　　「喂──！還睡啊你們！快點起……」凜風彷彿聽到安吉莉嘉急躁的聲音，但下個瞬間就完全被蓋過去了。

　　『砰─────』

　　猛然震撼整座船的絕大轟鳴，將凜風近乎嚇得要跳起身地坐起。

　　「咦……」

　　硬是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剩下沒幾人的船艙，每個人都忙著把手邊的行李亂抓一通的收拾起來，或著立刻穿好衣物。

　　而關關也被這波騷動所驚醒。

　　「怎麼回事……凜風哥哥？」

　　「不知道，先穿好衣……哇！」這句話沒辦法說完，整間艙房突然一歪，並且劇烈的晃動，讓兩人失去平衡。

　　「可能很危險，穿個鞋子就好了！」凜風對關關吼道，同時，他也驚覺芙和安吉莉嘉都不見了蹤影。

　　他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他急忙地穿上劍士的靴子，想衝出房門一探究竟──

　　海水卻灌了進來。

　　「這怎麼……」他在錯愕之中，回頭看向關關也才正好穿好鞋子要走出來，立刻緊抓住她的手，不顧腳下湧入的海水，硬是扳著門壁往外走出。

　　近乎一片黑暗的船艙中，僅有向上的方形出入口有月光透出，但他們都感覺得出來，船的地板已經逐漸歪斜，近乎是不用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船……船要沉了嗎？」關關發抖的聲音，在這極端危險的環境中，像是要放棄掙扎似的。

　　「先出去再說！」凜風也驚恐的喘息著，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得壯著膽子帶關關離開，不然……

　　他突然大聲地喊著一個名字。

　　「Lilith！」

　　然而，應該一直窩在他的『夢』中的惡魔卻沒有應聲出現，回應的只有聽不懂的關關。

　　「凜風哥哥……你剛才說什麼，聽不清楚。」

　　凜風睜大著眼睛，難以想像──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會……

　　『來了。』

　　腦中一句清澈的話語傳來。

　　猛然間，凜風靠著的船艙壁面，被『扯』開了一個大洞。在外邊是波濤洶湧的大浪以及呼嘯的狂風，以及摔開那塊木壁，飛在空中的惡魔女僕。

　　「Lilith……現在到底怎麼回事？」凜風不理那已經嚇傻的關關，直接向Lilith問道。

　　「船已經要沉了，而且可能還會發生更大的爆炸，你們直接從這邊跳出來！」

　　「跳？等等，外面是海……哇啊！」此時一陣風浪捲起，濺了凜風滿身，讓他吃了口鹹死人的海水。

　　「這艘船上備用的小船全部都被破壞了！不跳也不行啦！」Lilith也顯得焦躁地吼著。

　　凜風吞了口唾液，望著外頭昏黑的夜空，以及狂風巨浪，他實在沒膽子──旁邊還跟著關關──從這裡跳出去。

　　「你這……笨蛋！」Lilith看著凜風貌似不敢跳的樣子，所幸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並鬆開他牽著關關的手，一把直接摔了出去。

　　「Lilith 妳這傢伙──」

　　看著凜風被摔出去的關關，站在原地嚇得合不攏嘴，脫口問了一句：「妳把船弄沉了嗎……？」

　　「才不是咧！」

　　關關比起凜風飛得更高一點，摔進了海面。

　　凜風雖然會游泳，但仍在海中浮載浮沉的吃了好幾口水，甚至弄不清楚該如何浮上海面，在極端難過的情況下，手腕一緊，整個人被Lilith提出了水面，摔在一塊龐大的木板上──就是Lilith直接拆下來的那塊船壁。

　　「凜風哥哥……你沒事吧？」關關勉強可以坐在上頭，但仍然會被波浪打到，因此她緊抓著木板的邊緣，絲毫不敢亂動。

　　而凜風連續咳了好幾口海水，才勉強感到呼吸恢復順暢，並試著抓穩木壁，望向四周。

　　在昏暗的海面上，原本那艘沉穩的帆船已經殘破不堪，船身由於爆炸而燃燒，並像陷入泥沼般緩緩沉入海面，而Lilith振著翅膀，飛在他們旁邊同樣看著這一幕。

　　在難以接受的錯愕之中，凜風猛然想起──

　　「芙呢？Lilith……快去找她啊！」

　　但讓凜風更加錯愕的是Lilith的回答。

　　「她……可能死了吧。」

　　如果，是平時的凜風，這時可能會開玩笑的學著死神漫畫中，和主角黑崎一護一樣的詫異特寫，然後講著：『你說……什麼？』這樣的台詞。

　　「不管！Lilith妳就是要把她救回來！快……快點！」

　　此時的他只知道怒吼，聲嘶力竭地吼。

　　Lilith低著頭看向凜風，眼神中有些哀傷。

　　「我……盡量。」

　　然後，她拍打著翅膀朝著下沉中的船飛去。

　　§

　　時間稍微拉回到半小時前。

　　芙用單手壓著瀏海，不想讓頭髮因為強風而被吹得太亂。

　　她正從船艙中探出頭，想溜到甲板上透氣，如果要問她原因，那大概也只是睡不著，或著是船艙好悶這類理由。

　　頭探出甲板時，芙就嗅到了一陣鹹鹹的、海風的味道。而也在此時，她也看見了那一群騎士在甲板前緣的部分──觀浪。

　　但，那可能是帶頭的那位女子的意思吧，她身邊有五個人，一位像是隨侍，四位則穿戴鎖子甲、板金護腕護膝，標準的騎士配備，全神貫注的戒備著周遭環境。

　　當然，芙光是探出頭來，就已經被注意到了。

　　芙雖然不清楚他們是什麼來頭，但是想來對方也不能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便乾脆地踏上甲板，想找個比較適合休息的位置──

　　但還沒開始找，就被叫住了。

　　「喂！你這女人是怎樣……媽的，不是跟你們說過別到甲板上來了嗎？」

　　那聲音滿是粗俗的口吻，叫住他的是一旁粗壯的船員，想來是因為風浪稍大，根本不想有乘客到甲板上來製造混亂吧。

　　「那個……我有點暈船想吹吹風。」

　　芙隨意撒了個謊，但可能是演技不到家、或著船員十分老練，一瞬間就被戳破。

　　「暈妳老母咧！要吹風下面船艙有窗子，自己下去找，別給我上來惹事。」

　　「可是──」芙雖然沒有特別的目的，但總是比較喜歡開闊的甲板上，正想找些什麼理由留在甲板上時，前方有個騎士走了過來。

　　「兩位，打擾了。」

　　船員和芙都奇怪的望著這個騎士，而他也十分有禮的微微欠身說道：「我們小姐想請這位女士過去談話，請問是否方便？」

　　船員啐了一口，理都不理的轉身就走，留下有些訝然而還沒回話的芙，當她正想問清原因時，那位騎士伸出了手：「現在風大，還請小心。」

　　「那個，我只是……」

　　「別擔心，我想小姐只是聊幾句話。」

　　雖然感覺對方似乎沒有惡意，但搞不清楚狀況，確實讓芙有些不安。

　　芙讓這位騎士牽著手領到甲板前緣，原本感覺還有些舒服的風，在此時和著海浪，有著細末般浪花濺上來，讓芙聯想到花店常見的噴霧器，只是這噴灑出來的還是相當鹹的海水。她仔細一看，這些騎士身上的鎧甲上都已布滿水珠，或許是站在這有一小段時間了。

　　而那個披著毛皮大麾的女性，也轉過來面對著芙，露出淡淡的笑容。

　　「抱歉，這樣把妳請來，這時間還沒就寢，是不習慣船上嗎？」

　　她的深色短髮以及清秀的臉龐雖然出眾，但令芙感到特別的，卻是她雍容大度的儀態，這讓芙原本還有些懷疑她是玩家的想法，頓時煙消雲散。

　　──這種氣質並不是能簡單學到的東西。

　　「不，只是因為沒在這樣的船上看過船行駛的樣子，想上來看看──」芙直率地回答道。

　　「是嗎？但現在不是個看海的好時機呢。」女子淡淡地說道，自己卻眺望著海面。

　　「嗯──我想興致比較重要吧。」

　　「興致嗎……」女子複述著那兩個字。

　　「妳不覺得，這片海洋很可怕嗎？毫無邊際、也無法知曉位置的海洋……」

　　芙看著她望著這片海的神情肅穆，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才好。

　　而她似乎也不打算沉溺在自我的情緒中，又轉頭露出那淡淡的笑容。「真抱歉，雖然拉了妳過來，卻好像只是我自己在抒發情緒……我叫做烏特‧格拉芙，妳呢？」

　　「我叫做芙。」

　　「單一個字？真是少見。」

　　「因為不是本地人──」

　　芙沒有說自己是天津或洛陽人，主因還是因為烏特也十分符合這種形容。

　　「那妳和妳的朋友們，這次往艾爾貝塔，是要轉乘回鄉嗎？」

　　「不，只是有事必須去一趟而已，逗留幾天就會回普隆德拉了吧。」

　　「嗯……」烏特稍稍沉思著。「大概再過一兩個月吧，還是離開中央，到其他地方去比較好。」

　　「什麼意思？」

　　「因為『聖戰』已經要開始了。」

　　烏特淡淡地說，然而此時芙也無從理解，這個消息會多具震撼性，若站在此地的是安吉莉嘉，說不定會給這句話有若黃金般的份量。

　　芙突然閃過一個疑問。

　　「那妳呢？既然會這樣告訴我，妳現在是要去艾爾貝塔避難嗎？」

　　烏特眼睛一轉，臉上盡是無奈。

　　「沒辦法呢，我既然沒辦法脫離颱風，就只好往颱風眼去避難了。」

　　正當芙覺得這形容有些古怪時，一旁烏特的隨侍卻發言了：「請謹言慎行，格拉芙小姐。」

　　「啊……糟糕呢。我以為這句話只有我向海爾姆特殿下說，沒想到被費力特你這樣講，讓我有點難過。」

　　「我想若海爾姆特殿下身為女性，一定比現在來得好勸諫得多。」被稱為費力特的隨侍講道。而這番話讓旁邊幾位騎士都哈哈的笑了起來。

　　「那個……海爾姆特殿下是？」芙面露疑惑地問道，因為她彷彿在那裡聽過這個名字。

　　「是我們效忠的主人。」烏特回道。「米德加爾特王國的三王子，海爾姆特‧盧本布勒克殿下，我想妳稍微向旁人打聽一下，就能知道他的『豐功偉業』了。」

　　芙稍微理解，這群人是王室成員派到艾爾貝塔的特使團，然而作為其中領導人的人物，卻是這樣奇特的女性，讓她有些詫異。

　　「好啦，我們在甲板上也待夠久了。那邊的船員應該十分惱火吧，各位別因為對方態度不佳就動肝火喔。」烏特做了離開的宣言，並抓起了芙的手掌握了個手。

　　「希望妳和妳的朋友旅途平安。」

　　芙簡短道謝後，烏特便領著那幾名騎士離開了甲板，看來是另外有一間艙房提供他們休息，而她稍微逗留了一會，在感受到船員帶有怨念的視線之後，也溜回了艙房。

　　然而，她才剛踏入那間狹隘的客艙時，船身卻傳來一陣不自然的搖動，以及混著浪潮聲的悶響。

　　她四下張望，發現艙房中，似乎也有幾個較為敏銳的人感覺到了，稍稍起了些交談、詢問聲。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芙走出客艙，想要一探究竟時，發現船內的船員也都帶著疑惑，往船底的方向去。而芙擔心自己下去會給他們添麻煩，因此就只是站在客艙門口，觀察著漸多起來的嘈雜聲，以及匆忙奔跑的船員。

　　突然，一個吼聲讓所有人渾身一震。

　　「船底進水了！」

　　這個吼聲一結束，客艙中立刻傳出騷動，而芙只是往內瞥了一眼，立刻斷定在那混亂的狀況下，自己可能只會被擠出來，也沒辦法走到房間尾端向幾名同伴示警。

　　她轉念一想，船艙中一定會有逃難、或登陸用的小船，於是開始尋找──

　　然而，噩耗比她的動作更敏捷，她只看到一群船員圍在小船邊咒罵，卻沒人能搞懂小船是為何遭到破壞──

　　遭到破壞──？

　　會在海上破壞船隻的人，到底是存何居心？芙只想得到一個可能──『要這艘船的人死』。

　　那麼，是要誰死？

　　所有人？或著是特定的人？

　　這艘船上，確實是有一個身分特別的人……

　　芙的腳步隨著想法推動，她沒來由的覺得，自己一定要去向烏特示警，但在船上的混亂中，她也很難找人詢問她們的位置，只好四處奔跑，想說總是能遇到注意到這件事態的騎士。

　　然而，在她踏上甲板時，卻看見了那般詭異的畫面。

　　那是一個人，手中揮舞著優美的弧光劃出一道道光徑、垂直、斜上、縱向，有如跳舞般的躍動。

　　而有一個瘦小的黑影，在這昏黑的甲板上不斷地留下淡淡的殘影，彷彿每個影子都要撲向這個手持光芒的人，要以手上的短刀切斷他的咽喉。

　　芙此時的注意力被過度的吸引，導致她沒有注意到、一旁地上倒臥著兩名騎士，以及，就在自己側邊的那名叫烏特的女子。

　　更沒有意識到，眼前一個閃光乍現後，一柄飛刀朝著自己腦門射來的事實。

　　──

　　連烏特也難以預料，黑影的那柄飛刀竟然是射向無關緊要的路人。

　　她也說不出理由，便在這個瞬間往芙的身上撲了過去，鏘的一聲，飛刀撞在烏特──身為祭司──為自己開啟的霸邪之陣上，但兩人卻跌落到船艙之中，芙甚至因為衝擊而暈了過去。

　　在客艙中，感覺到騷動的Lilith靜靜地現身。

　　客艙陷入混亂，Lilith也沒看到芙、安吉莉嘉，她歪了歪頭，亂抓了凜風防風用的披風往自己身上一罩，在人群中溜了出去，船艙內只有一群群陷入混亂的人們，試圖找尋求生的工具，以及到處地詢問、詢問、再詢問。

　　此時，又一次劇烈的爆炸，船似乎因此解體，整個船身開始塌毀，連站立都顯得困難。

　　Lilith原本想著，應該要去把凜風叫醒。

　　──嗯，可是，反正不管醒不醒，船都是要沉的嘛……

　　基於這樣的想法，她也沒有去叫凜風。

　　就那樣隨興的晃到了甲板上。

　　然而，她看到了那個難以理解的畫面。

　　那個瘦小的影子持著短刀抵在芙的脖子上，極端冷澈的講道：「烏特‧格拉芙，卸下妳的防禦，立刻拿妳的命來抵這她的命吧。」

　　烏特眉頭緊皺。

　　然而，她在短短數秒內，咬牙做了決定。眼神堅毅的看著眼前的刺客，並對一旁手持著光劍的隨侍講道：

　　「聖劍‧費力特。」

　　「屬下在。」

　　「如果那個叫芙的女人死了，你就讓這名刺客一起陪葬吧。」

　　「了解。」

　　「……這種威脅是沒有意義的。」那個刺客尖細的聲音恥笑道。

　　然而，烏特卻轉過身，側對著那名刺客說道：「沒關係。重要的是，我不會死在你的手上。」

　　然後，烏特開始奔跑。

　　連刺客也來不及反應的衝刺，直衝到了甲板邊緣，一蹬跳入海中。那個側身的動作，根本就是要面向距離甲板邊緣最近距離而做的準備。

　　刺客一怒之下，手中短刀劃開了芙的咽喉，在費力特要斬殺自己之前，也躍入了海中。

　　見到此幕的同時，Lilith腦中傳來了凜風的呼喚。

　　／集合之前

　　約莫在集合的前三天，列納告訴希爾，曾經見過的那名武僧，希望在集合日那天的下午借用這間旅館商討事情。

　　而集合日的前一天，普隆德拉的報紙上刊登了一則船難的訊息。希爾雖然沒有哭泣，但卻也是整天都沒有說過半句話。

　　──明明，只是為了驗證那假消息。

　　──明明是不需要去理會的消息。

　　希爾在準備前去集合的路上，下了決定。

　　若是找到那個散布假消息的傢伙，絕對要將這傢伙打得生不如死。為此，他在出發前仍特地檢視了自己的裝備，如同要出征一番，準備前往戰場。

　　「啊喂喂，隊長你臉在臭什麼臭啊？」七夕又再度在旅館的附近巷口跳了出來，向希爾搭話。

　　只是，此時的希爾恐怕有點難冷靜，清楚自己這點的希爾，沒有因為七夕的出現而停下腳步。

　　「唉，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啦，但其實待會就要集合了吧？我已經進去過了，現在我是來給你一點建議的。」

　　「什麼建議？」希爾冷漠道。

　　「裡面有六個人，看起來是玩家，但是我想請你幫我注意一個傢伙。」

　　「……這叫幫忙，不是建議吧。」

　　「唉，說是建議，那當然也會對你有利嘛，你就姑且聽聽吧。」

　　「那就快說。」

　　七夕故意咳了一聲，說道：

　　「裡面唯一一個男武僧，我建議你小心一點，或著，多思考他的話是不是藏有玄機。」

　　希爾疑惑地看向七夕。

　　因為，芙推斷男武僧就是Creator這件事，應該只有他們幾個人知道而已。

　　「七夕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面對希爾的質疑，七夕聳了聳肩。

　　「我不喜歡那傢伙，你瞭嗎隊長。即使你臉再臭，對我而言你仍然是那個隊長，但是那傢伙是臉上很香，骨子裡很臭，我忍受不住。」

　　「你能不能換個好懂的譬喻……」希爾嘆道。

　　「好吧，嗯。」七夕想了半秒，彈了個響指。

　　「我賭他到現在還是單身，很沒有異性緣的那種人，簡單說，就是跟我相反的人。」

　　「越來越難懂了。」

　　七夕也嘆了口氣，拍了拍希爾的肩膀。

　　「不要緊，有我在。我也會用『遁地』跟著進去的，不過別揭我底喔。」

　　希爾無奈的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便看著七夕溜進巷中，似乎要遁地進去的樣子。

　　或許是給七夕這樣一鬧，希爾覺得自己原本有如汙水般混濁的心情，現在稍稍沉澱了些。

　　直到了空白旅館門前，希爾深吸口氣，感覺到心情稍稍平復後，轉開門把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