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5 女性的回合
時間是八與九的交接,第九日的開端。
芙在第八日的結束後,確認了今天並沒有意外發生,才回到自己和彌亞的雙人房。她雖然覺得奇怪,但是對於沒有發生什麼事故也感到一點寬慰。
旅館的走廊簡樸的沒什麼裝飾,橡木地板因有些年代而在踏過時會有點伊伊呀呀的聲響。為了不吵到早睡的彌亞,她盡可能放低聲音的轉開門把,門縫中透出一盞橘色的微光,是這間旅館每個房間都有的桌燈。
但她才一關上門並上鎖後,便發覺躺在床上的彌亞似乎翻了個身。芙有些疑惑的覺得,門鎖的聲音應該算是很小聲的音量,還是說彌亞並沒有熟睡?
她躡手躡腳的踩過木質地板,雖然說身上穿著可以充當睡衣的RO紀念T恤,要直接翻上床睡也是沒問題,但她還是好奇的先看了看彌亞的狀況;和緩且沉穩的呼吸,看似是已經睡了。
或許是基於好奇,芙想到自己似乎沒有如此近看過彌亞。她將原本束成馬尾的金髮放下後,縷縷金絲鬆散的披罩在側睡的臉上,那立體的五官和緊緻的肌膚,讓身為女性的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彌亞確實是天生麗質。
──真是理想的女性外貌。這個世界並不缺生活用品,在每個城市都不難找到服飾店、雜貨店,甚至是女性的保養品比方化粧水、乳液、美白霜什麼的也都找得到。
只是,看起來彌亞並沒有保養的習慣,這樣的膚質又好到讓人咬牙切齒,簡直──像幻想出來的人物一樣。
這些人究竟是真正存在的人呢?還是NPC(Non-Player Character)?
事實上,她對於來到這個地方所接觸的居民像彌亞、梅爾、雷奧妮等人,都抱持的一種不明確、怪異難解的思維。如果說他們是NPC的話,那有可能是被Creator所操縱著的嗎?接受他們的協助,接受他們的建議都是恰當的?她在聽見耳墜的留言之前,那種對環境的不安與不信任感,確實讓她在精神上達到恐慌的地步。
最近已經少很多這樣的困惑──畢竟他們是如此的富有人性。
某方面而言,要不是芙在轉職服事時的旅途中,和梅爾聊了不少有關這個世界的事,她可能沒辦法那麼快就接納這個『世界』。
當她正看著彌亞而思索時,卻不小心碰到了下彌亞的臉,讓芙自己都嚇了一跳。
彌亞的眼睛微睜,眨了眨眼,看來剛才沒睡很熟。「……怎麼了?」
「沒,沒事。妳剛才睡了嗎?」芙對自己好像吵醒了彌亞有些過意不去,但她反而有些奇怪,前幾天露宿時她似乎不是這麼小動作就會被驚醒的。
「睡不太著。」彌亞用手撐起身子,坐了起來。上身只穿著黑色緊身內衣,僅將胸部包住而露出結實的腹部,但同時也把她平時藏在鎧甲內的C罩杯突顯出來。
芙和彌亞相處比較多的,也只有從普隆德拉開始這兩天,但她知道彌亞是作息正常到生理時鐘可以當報時工具的程度。
說起來,平時還多少會和三人一起閒聊的彌亞,今天晚上倒是窩在房間裡──
「今天去找朋友發生什麼事了嗎?」
「倒不是……嗯,純粹的睡不著。」彌亞若有所思的說。
……但那一臉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那不然來聊天吧?」
彌亞稍微抬起頭看著芙,她迅速的擠到床上,並肩坐在旁邊,抓起棉被蓋住下半身。她疑惑的問道:「妳不打算睡嗎?」
「在我們那個世界啊,我和凜風都是大學生,都習慣很晚睡的。」
「作息不規律的話,精神狀況會不好,工作效率也會降低。」彌亞皺眉道。
芙哈哈哈的乾笑了幾聲。「這……該怎麼說,民族性?還是文化傳統?不對,都扯太遠了。其實好學生的話,作息還是蠻正常的啦,大概十點十一點就寢的也是有的啊,因為大學生比較能夠自由的使用時間,晚睡或夜遊倒是蠻常有的。」
「夜遊……?晚上出去能做什麼?」
「欸──像是唱歌。夜唱啊,台灣的大學生幾乎三不五時就會去唱一下的。」芙像是有點緬懷的講著,但看到彌亞困惑的表情,立即補充道:「唱歌很大聲的話,會吵到人對吧。所以我們這裡有一種店是提供密閉空間讓你可以好好唱到過癮的。」
彌亞想了一下,回應道:「我們也有類似的地方,在西南的不夜城克魔島,聽說即使到了深夜,仍然是四處充滿著歌聲與音樂的華麗城市,雖然我也只是聽旅途經過的吟遊詩人提過而已,要去那裡路途真的頗遠的。」
「啊!那邊的烤全豬我超想吃看看的!邊吃烤全豬邊坐在海灘上的舞台看舞孃的表演啊──!嗚啊!可惡!感覺超享受的啦!」芙眼睛一亮,非常雀躍的說。
「烤全豬?你們對米德加爾特真是了解啊……」彌亞讚嘆的說,這反而讓芙小臉一紅。「也不是這麼了解啦。妳聽小弟說過的,這對我們而言並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
「這我知道。小弟?妳是說凜風嗎?」
「當然。那麼嬌小的男生不覺得很少見嗎,人又糊裡糊塗的,蠻稀有的?」
彌亞噗哧一笑。「他之後就會長高了吧,像希爾那麼高時妳就得抬頭看他啦。」
「不可能不可能。他都二十一還是這個身高,沒辦法……彌亞妳怎麼了。」
彌亞很難得的歪著嘴笑著。「他二十一歲?那妳和希爾……?」
「嗯?我二十二,希爾二十。」芙感覺有些奇怪的回答她,但她這時才想到一個問題,米德加爾特的人種外觀有點雜亂,但臉部整體而言,卻有著歐美白人般較深的輪廓,外觀看起來卻又像東方人,實在不容易判斷年齡。「彌亞,妳幾歲啊?」
「十九而已,比你們都小──啊。」但彌亞神色變得有些彆扭,芙當然不會錯過這難得的訊號,整個臉湊了過去追問。「『啊』?彌亞妳想到了什麼嗎,嗯?」
就她看來,彌亞和說謊、掩飾這一類的詞無緣吧,什麼都寫在臉上了。
「沒有。」
「我感覺有。」芙這時已經整個上身都壓過去了。
「不,那不是什麼特別──咿呀!」彌亞推擋似的抵抗著,但沒有真的推開她,讓芙變本加厲的伸出魔爪搔她側腹。
面對這敏感的反應,讓芙樂不可支的笑著,左右手指像觸手般的侵略過去。「咈咈咈,沒想到這麼有用,彌亞乖,跟姐姐說,我會好好疼愛妳的。」
突然地芙的雙腕一緊,被彌亞也以雙手扣住,畢竟她本來就比芙高大而且有力許多,彌亞抿著唇,無奈的說道:「已經這時間了,不要鬧。」
「那妳說一下嘛?」芙的雙手五指仍然蓄勢待發,手腕正出力向彌亞的敏感處挪動。與其說這敵人相當強大,彌亞更覺得她窮追不捨得十分棘手。
「別鬧……咿!說就是了嘛!」口頭上一屈服後,芙的雙手驟然停止,讓彌亞鬆了口氣。「真是,不用動手我也────咿呀!」
偷襲成功!
「對不起啦,不要生氣嘛。」芙盤著腿坐在床上,看著彌亞將雙人用被單整個捲走,包得像壽司一樣,只露出一叢金髮,面朝牆壁看不到她的表情。
雖然在當下看到彌亞慌亂的神情的確有種快意,但玩得太超過的結果,就是自己沒被子可以蓋,這個世界時節是夏季,夜晚卻仍然有股涼意,這讓她有些懊悔,在旁邊又是道歉又是懇求,彌亞就是裝死似的理都不理。
大概是鬧得累了,芙感覺有一點睏意,想想沒得蓋被就當作懲罰也就罷了,栽倒在羽毛枕中,四肢盡可能的縮著感覺溫暖些;她側頭瞥向彌亞,想起自己好像除了國中和同學的畢業旅行之後,就沒有遇過棉被被捲走這種事了。
──和回憶中的朋友一樣,她們都是那麼真實的存在。
芙帶著一絲感觸,暗怪自己實在不應該將這個世界的人看作是被操弄的人偶。
也在這時,溫暖的被子蓋到芙身上來,彌亞在棉被中翻過身側躺著,眼神無奈的看著芙,而芙露出了乖巧的笑容回應她,身子在被窩中感受這份溫暖。
「剛才妳問的……我只是常覺得凜風像是弟弟而已,只是他比我大,這讓我很訝異。」
芙聽見彌亞這樣講,發出了「咦」的疑惑。對芙的反應,彌亞則以眼神表示不解。
「這是妳一直幫助小弟的理由嗎?啊,這樣問有點冒昧,只是──我不太懂,妳為什麼會幫小弟,甚至是我們……」
彌亞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才謹慎的問說:「這有些我自己也不清楚的地方,說出來妳不介意?」芙點點頭,當然不介意。
彌亞靜靜的注視著天花板,緩緩開口道:「一開始,只是不忍心吧。看到他剛來到這裡時,那種恐慌是很明顯的。那,既然我可以幫他,那讓他暫時借住也沒什麼要緊。但大概是獨居久了──平時除了伊索德,就連梅爾都不常來拜訪吧。這幾天家中變得熱鬧起來,雖然不太習慣,但感覺……有不小的改變。這個我沒辦法很明確的形容。」
「家裡突然住進一個自稱異世界的居民,有些改變也是當然的。」芙插嘴道,但彌亞則否定了這句話。「我指的並不是那個意思。應該說……既產生了一些東西、又失去了一些東西。」
芙隱約的覺得詭異,彌亞從來不把話講得如此不清不楚的,但她的語調卻又如此認真。
「……譬如說,產生什麼東西?」
「比以前想得多。記得幾天前你們問過我,普隆德拉西邊的河流叫什麼名字嗎?我之後想了想,也覺得有點奇怪,既然就在鄰近城邊的地區,最少也有個稱呼才對。」那是在與搖滾蝗蟲的營火晚餐時,他們順帶問到的事。
「妳以前並沒有想過嗎?」
「完全沒有。」彌亞乾脆的說。「你們沒提的話,大概根本就不會去想。」
「那,失去的東西呢?」
彌亞沒有立刻回應,似乎有半分鐘一分鐘那麼久的沉默,要不是她那像是在思考的神情,芙或許就會想打個哈哈轉移話題了。
「原本以為記得很牢的、永遠是那麼清晰鮮明的一些回憶──似乎開始有了破損。」
打破沉默,彌亞意味深長的講著。「雖然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是,假如將重要的回憶遺忘了,是不是就代表著,自己已經不再重視它了呢?」
「不管多重要,時間再久也會逐漸的淡忘、模糊吧。」
「但我感覺之前是很清晰的,隨時回想都是那樣記憶猶新才對……」彌亞似乎對於自己這樣的轉變感到不適應,也可能只在這時,她不是那英姿煥發的強悍形象。
「很重要的事?」
「嗯……關於我父親的事。」
芙並不打算多問。
其實,她原本也只打算適度的與彌亞閒聊,但她既然願意和自己表白心境,那也不能不奉陪吧。「那就趁還記得的時候,記錄起來就好了。不管重要、瑣碎,只要怕失去的,就用筆記本什麼的把它寫下來,看是只寫一點呢,或是寫得很詳細,讓未來即使已經徹底忘了個乾淨的自己也能看懂。」
「寫下來?」彌亞露出詫異的表情。「妳是說,像寫日記嗎?」
「如果妳希望留住每一天就當日記寫嘍,只寫重要的事的話,就像……欸,自傳。也是個記錄自己的東西。」她原本想講部落格,卻臨時轉到另個詞彙去了。
「芙,我不是指保存回憶這件事,而是我是否會『不再重視』那份過去,因為正是不重要的事,才會被遺忘,不是嗎?」彌亞苦笑著回應。
芙則肯定的回答她。「這是同一件事。我們現在所表現的個性、所擁有的回憶,都是過去的累積堆疊出來的。對同一件事的看法,可能在今天與昨天便有不同的感受,但妳可以藉由記錄瞭解過去的、妳已經遺忘的自己,即使妳現在的想法已經不同了,也只要去理解──是什麼讓妳的想法產生這樣的改變,妳就不會感到有現在的困惑,同時也不會厭惡『改變』這件事。」
「妳的意思是,即使我不再重視也沒關係嗎?」
芙稍稍吁了口氣,試著做個歸納。「那是由妳來決定的。我只能說,人的思緒是很複雜的,到了明天妳可能都不能理解昨天自己的想法。擔心失去,就作記錄,擔心自己忽視它,就由記錄提醒自己。」
對於這種說法似乎感到奇特的彌亞,閉起眼睛思索著。「嗯……那我再想想吧。」
芙看彌亞沒有繼續談論的意思,也就乾脆的準備入睡。
「謝謝妳陪我聊這些。」彌亞輕聲道謝著。芙應了一聲回應。
──不只我們有所改變,連彌亞也是。
但她指出的改變,卻似乎是一種從靜止變為動態的改變。芙雖然不清楚這代表什麼,卻下意識的覺得,那就像是扔了石子到靜止的湖畔一般。
──噗通一聲,產生漣漪。
/思潮
芙瞇著的雙眼,從窗外透入的日光中,下意識的判斷是早上。
「唔……」她發出了不情願的悲鳴。捉住了棉被的上緣,向上拉動遮住了臉部,維持這樣逃避陽光的動作過了數分鐘後,才猛地掀開棉被坐起,又坐著一小段時間後,總算把棉被掀開,穿了旅館提供的室內拖走到了浴室開始梳洗。
彌亞人並不在,看來是一早出門,卻沒把她叫醒。
電燈、毛巾、洗手台、蓮蓬頭、坐式陶瓷馬桶。
她看著浴室中的這些器具,總是覺得這已經和二十一世紀的台灣並沒有什麼差異,或著說,除了不夠精緻或方便,科技水平似乎和現代差異沒那麼大,具體而言,倒像是使用著半個世紀前左右的產品。
「……好想打電話。」
但是沒有電話,根本沒這東西。
這是芙最厭惡,也最不能接受的一點。如果有電話,他們也不用這樣整群人東奔西跑的到各個城市找人,臉皮厚一點請彌亞打個電話,至少吉芬就不用來了。
Creator大概是有想到這點,所以讓這個世界沒有電話吧。
芙和希爾、凜風兩人曾經就這點,覺得『耳墜』應該是電話的替代品──它最少有『撥放留言』的功能,但是百般嘗試後,耳墜仍然只是耳墜,除了中間的菱形水晶片可以不藉任何支架,穩固的像陀螺般在框架內轉啊轉的,其它什麼發現都沒有。
「該不會要把水晶敲碎吧?」希爾胡亂猜著。
「要把東西敲毀之後才能使用,這感覺很怪吧。」芙反駁了這個意見。
「啊,這個耳墜很堅固喔,之前我被獸人撞飛的時候,耳墜一起被撞掉了,當時好像有被獸人踩到的樣子,可是完全沒有壞呢。」
芙狠狠的踹了他一下屁股。「這麼重要的東西拜託收好可以嘛!」
「我當時只是走在路上……」
……
芙已經有點忘了,接下來凜風又抗辯些什麼,她繼續洗臉、刷完牙,看著鏡中自己翹得很尷尬的頭髮,考慮著要不要再洗頭。『只要不太誇張,沒人會在意男人的頭亂成什麼樣,倒是女生比較需要注意不是?』她想到男友曾經講過這樣的話,鼓著嘴,雖然想乾脆不要理頭髮,但還是老實的準備開始洗頭。
留長到能夠綁雙長馬尾的頭髮,在洗頭上可是一件大工程。某種程度而言,她覺得留這麼長的頭髮真的是相當麻煩,洗頭、梳理、保養,甚至連染燙髮價錢都被開得比較高;她偶爾就會興起剪成短髮的念頭,但又捨不得這留了好幾年的長髮,最後,總是以『已經習慣了』就作罷。除此之外,她認為還有個絕對不能剪的理由──男友喜歡。
但她從不會刻意取悅男友,對外宣稱這只是一種順便。
她將頭探出浴室,早上八點,時間還算早,她索性決定直接沖澡;將臨時充當睡衣的RO紀念T恤以及在這世界另外採買的內衣褲脫去,站在浴缸中將頭頂對著蓮蓬頭,溫熱的水像游泳池的按摩噴泉拍打著臉頰,同時也讓不大的浴室滿是蒸氣。
──停下來。
每次都這樣,總是不小心的就想到對方。
只要一不注意的聯想,思潮就會潰堤似的湧出。她讓自己維持著苦行僧般的水瀑洗禮,想壓抑著這股澎湃的情緒。
──現在想這些沒有意義。
只要能快點回去就好了。
凜風小弟說過,來到這有點像當兵,既被強迫又需要鍛鍊,唯一的保證是能夠回去。她自嘲的笑了笑,半點歡愉也無。
「這譬喻不好。」
當兵至少可以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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