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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8 契約

  「呵啊……嘖,已經兩小時了哦。」

  鬍渣男從趴倒在辦公桌上的狀態起身,因趴睡而讓臉上帶有幾條紅印。他用雙手抹了抹臉,打著呵欠,從椅背上抓起暗紅色的大披風,從自己的櫃子中抓了瓶藥,連門也懶得鎖的就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邊扭著脖子喀喀作響,邊走下一級級的階梯,到了地下一層的入口,原本連和衛兵的招呼都懶得打的,但衛兵卻不尋常的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費恩曼導師,您這回下去是要……?」

  「嗯?我要下去幹嘛應該不用跟你報備啊。」

  「是,非常抱歉。」衛兵一臉困窘的神色。「只是下面似乎有幾位冒險者引發了一點騷動,請您小心。」

  「嘿,除了我叫下去的那個小鬼,還有別人啊?」

  「是的,比那位劍士更早有一名魔法學校的學生進去,但他現在已經離開了,而有三名冒險者在他之後進入,彼此似乎是沒有碰面的樣子。」

  「還有別人……那我叫他下去就沒意思啦。」五行刀不耐了揮了揮手,表示已經知道,就逕自往地下樓層走去。

  『火狩。』

  踏入黑暗的地道,他隨意施展了火焰魔法做為照明。一顆火球繞著他有若衛星似的運轉,讓他的影子像時鐘的指針般隨著火球轉動,四周橙色的光影快速的晃動著。做為光源這實在是很糟,而他也並非不能將火球停下置於掌中做出穩定的光源,某種方面而言是興趣──他很喜歡這種帶著速度與飛逝感的景象。

  不多時已經來到鐵門邊,兩手空空的他將門一堆,走入外側昏暗的洞穴之中,雖然有足以視物的光線,但他仍未把『火狩』停下,讓火球依舊旋繞著自己,在洞穴中悠閒的漫步著。

  但他並非沒有目標,他從頭到尾只在關注四周是否有魔物的『亡骸』。魔物的屍體在一段時間之後會逐漸消散,為此他估了個還來得及找到屍體的時間進來;果不其然,他很快的的找到了附近有著一些毒魔菇的殘孩,順路走去到了個空地,一會就看到衛兵所說的三名冒險者迎面走來。

  老實說,第一眼而言他覺得相當困惑。進百具毒魔菇的屍骸,簡直整個洞穴中的一半以上都在這裡──被人一口氣殲滅。而那劍士、服事、魔法師的三人組合,也就是希爾他們,卻似乎又沒有這種能力做到。

  他定睛一看,不只三個人──走在最前方的高大劍士背著另一個已經昏迷的矮小同伴。正好就是他要找的凜風。

  三人組停下了腳步,對面前的超魔導士感到疑惑而面面相覷。五行刀對他們的反應視若無睹的說道:「你們幾個是誰啊?嗯……不,你們是誰都好,離那個小子遠一點。把他交給我處理就可以了。」他以戴了露指手套的右手,指了指被希爾背在背後的凜風。

  「你是……『五行刀』?」芙直覺的問道,而他則歪了下眉頭,一副『妳認識我啊?』這樣的表情。「我們是他的朋友,剛才就在這邊發現他暈倒在旁邊──」

  「停,等等。」五行刀舉手中斷了芙的解釋。「那不太重要,那個劍士你先把他放下來交給我,然後你們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你真的是五行刀?」希爾疑惑的問,畢竟他們三人沒有人真正見過這個人物,更何況,他對於芙的提問可以說是連回答都沒有。對方身旁旋繞的火球從未停下,讓他莫名的產生了一股懷疑。但五行刀只覺得他們的回應簡直令人發噱。「你們沒搞清楚狀況。我換個說法──」他向希爾伸出了右手。

  關關畏懼得退了幾步,她對於魔力比另外兩人更敏感。

  ──近乎瞬間,凝聚著足以令人凍傷的惡寒。

  冰霧匯聚,頃刻間便製造出來的冰刀,簡直讓人以為那把刀原本就存在似的。他的身高只比希爾略矮,但那把刀的刀尖直直抵著希爾的胸口。「性命掌握在別人手上的時候,是沒有資格提問的,所以照我說的做。哎,看你們的樣子還不懂嗎?腦子還清醒嗎?除了這位小哥以外,兩位應該沒有中毒啊?」他又用冰刀往希爾身上戳了戳,像老人手持柺杖戳著晚輩似的態度。

  「……中毒?」希爾困惑的說。

  「有感覺精神恍惚嗎?那就是了,毒魔菇孢子中毒在初期會有輕微的恍惚感,接下來容易產生幻覺,那邊的女魔法師看起來不知道要用火狩燒掉飄散在空氣中的孢子──哎,跟你們說這些幹嘛。」他從口袋掏出一個狀似龜殼的玻璃罐,隨手遞給一旁的芙。

  「這是?」芙疑惑的接過後問道。

  「比綠色藥草有用多了的萬能藥,妳和魔法師喝一點就好了,劍士最少喝半瓶。」

  「……我感覺沒那麼嚴重啊。」連續幾次戰鬥完後,希爾的確覺得精神有種不適的異樣感受,但感覺並不嚴重,好像只要稍事休息就能恢復。

  「我哪知道你毒中多深,我說的是這瓶藥怎麼分配比較好。」五行刀輕蔑的講著,把手上的冰刀隨地亂扔,化為一堆冰屑;同時走過三人,到那遍布毒魔菇屍體的小塊空地上,環顧四周,並慢慢開始檢視屍體。「好啦,你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我們剛才來的時候,只看到凜風昏倒在這,這些……也是一看到就這樣了。而我們打算直接帶他離開這裡,之後再問他可能比較清楚。」希爾應道,他看對方沒什麼惡意,也就配合得多。

  五行刀點點頭,在屍骸堆成的迷宮中閒晃,左右用腳踢了踢讓它們翻面,瞇起眼睛,似乎在想是誰、又是為什麼才會造成這種情況。

  他嘴角不經意的歪了一下。

  「我大概知道了,這件事你們可以不用管了。這小鬼……凜風我就先帶回去,他中的毒比你深多了,我會幫他解毒然後放他回去的。」

  但芙還是有些疑慮。

  「可以請問,您知道是為什麼會這麼多屍體嗎?」

  他歪了歪頭,走到另一具殘骸旁邊。「看這幾隻比較明顯,比起其它幾隻灼傷比較嚴重,以劍士而言的話,大概是『怒爆』這個技巧才有灼傷的效果,除此之外的還有刀傷,和他的武士刀看起來是吻合的──嗯,可想而知的應該是被包圍吧。至於為什麼……反正人還活著,再問就是了。」

  大略解釋後,他也不耽擱時間,直接向希爾接過凜風準備離開,他一手圈在凜風的腰部,讓他四肢癱軟的垂下,像是抱著小型犬似的,要不是他身高比凜風高得多,還真沒辦法這樣抱。

  「我再問個問題好嗎?」

  五行刀轉過頭,發問的又是那個服事。

  「他這時間應該在跟您學劍,為什麼……」芙頓了頓,露出不悅的質疑。「會在吉芬塔的地下一樓,被毒魔菇圍攻,還中了毒暈倒在這?這個地方應該是要有吉芬塔的管理層級允許,才能進入的吧?那他會在這又是──」

  「是我叫他下來的,這只是我開給他的一點功課。」

  「那麼,你是評估過他能夠在這裡鍛鍊而且夠安全,才讓他下來嗎?」

  五行刀用空著的左手抹了抹臉,一臉不耐。「你們剛才說是這小鬼的朋友,我也懶得查證。不過我倒是開始覺得你們還真是物以類聚──什麼奇怪的想法都講得出來。安全?嘿,嘿嘿,你們搞錯了什麼吧,危險的不是這裡,是你們的無知。」

  他扔了這句話後,毫不理會三人就逕自帶著凜風離開。

  §

  五行刀回到了先前訓練凜風用的大殿堂,凜風則隨意讓他坐在外頭搬來的木椅上。他手中有另外回到自己辦公室取來的萬能藥,已經讓凜風服下而只剩空瓶,但他在凜風醒來之前,還有一件事想確認。

  由於在訓練凜風時看過他施展狂擊與怒爆,他很清楚凜風是沒那本事擊倒那一整群的毒魔菇的,那麼一定有人幫他。從門口衛兵那邊知道,有一位魔法學校的學生已經先離開了,那想來『灼燒』是魔法學院的學生做的,至少這兩人應該有碰面。

  但是,惟有少部分的毒魔菇不死於刀傷、燒死。

  而是被利爪撕裂。

  那三人可能對於這方面的判斷相當沒有經驗,不懂得判斷該環境是否還有危險、可能存在著什麼樣的敵人、該進行怎樣的救治──都沒有做,十分外行。

  「沒常識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步了,真是的。」他碎碎念著,並準備來驗證自己的推測。

  他有聽說葛帔尼亞的結界似乎出現了縫隙,而且有惡魔跑出來的消息。從吉芬塔內有的古籍考據,他們認為那個被形容為『像人類女性、有著渦狀雙角與雙翼』的惡魔無疑的是夢魔的一種,而聽說遭遇到惡魔的女巫,憑空的消失在城市中。

  城外的結界並未被驚動,那就還在城內。

  吉芬全城,早在接獲通報的當晚便已經由魔法師們搜索過了,那麼也有可能是逃回葛帔尼亞去了,多數知曉葛帔尼亞的人是這麼認為。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他知道也有些惡魔懂得附身,相當少數。他在看到爪痕,以及殘留淡薄的的魔力氣息時,想到這回事──如果這小鬼被附身了呢?

  他沒有試過神職人員的驅魔,但是相似的,倒是可以嘗試。

  手指一揮,在凜風所坐的椅子一旁的地面產生一個光點。

  『起始,IRE。』

  隨著他手指的舞動,那由魔力構成的光點拉出一條直線。

  『NOSCERE。』與第一條線切出銳角,光點再拉出直線延伸到另一個定點。

  『AUDERE。』他重覆著這樣的動作。

  『VELLE。』『TACERE。』『終結,IRE。』

  勾勒出一個五角星的圖形,而凜風正在其中心。

  一般既定學會的魔法,魔法陣是固定如同道具可直接拿來用的,但以前沒有嘗試過類似目標的魔法,即使只是簡單的五角星陣,他也得慎重的重畫一次。

  『心靈爆破!』喊出咒文名,五角星在同時綻放銀光,但四周沒有任何的改變。

  「接觸不到嗎……」

  心靈爆破是念屬性的魔法,意即直接使用精神力干涉,而非以精神力操作元素的技術。在五角星之頂,由精神意志提供著動力與型態,象徵著一切魔法的基本,卻也最為抽象。相對的,也較易用這種形式去接觸精神面的東西──譬如不存在形體的惡魔。

  ──改用念力連擊試試好了。

  當他準備再度嘗試的時候,異樣產生。

  凜風的頭上飄散著黑煙,逐漸變濃,不出數秒便成了近似雲朵的濃霧,從霧中緩緩走出一個女性的身影。

  「笨,超魔導士還這麼笨。你那種作法根本不行,與其說在嘗試不傷害他而將我逼出來,我倒是擔心他被你殺了之後,我就得和他死在一起。」黑霧散去,有著渦狀雙角的夢魔,厭惡的看著五行刀。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這個評價,瞇起眼睛看著眼前標緻的惡魔。「不錯,真不錯。葛帔尼亞的惡魔,這我還第一次看到。欸,妳叫什麼名字?」

  夢魔冷哼一聲,鼓張著雙翅,風一般的便往大殿堂的門口飛去,直接抓住門把就要開門。她本能的了解到這個男人,比前日交手的女巫還來得更強,因此絲毫不打算和他硬碰硬。

  但五行刀也沒攔她,只是笑笑的看著她在門口發愣。

  「妳能打開那道門就開吧。妳以為這裡是哪裡?這裡是吉芬塔進行大型魔法練習的『封印間(Sealed Chamber)』喔,如果妳出得去的話,門口右轉有個窗戶,從那邊可以直接飛出去,嘿,不過葛帔尼亞的結界正在進行重新封印,妳可能得試圖闖過城外結界才行。」

  夢魔嘗試了幾次,明明只要有這個意願,這種金屬大門手一揮就能變成廢鐵,但此時這門把確像騙人用的黏在牆上,可能就連有著爵位的高級惡魔都無法離開。

  「……你想怎樣?」夢魔轉過身,背貼著門不悅的說。

  「聽說惡魔啊,天生便有著兩種能力。一種是『溝通』,這我現在見識到了,果然不假;一種是『交易』,這我也想見識一下啊──」五行刀笑嘻嘻的講著,他似乎對夢魔那抗拒的表情相當滿足。

  這個世界的惡魔,有著兩種能力:溝通、交易。他們毫無滯礙的能與任何種族溝通協調,也能與任何種族進行交易──力量的借貸、靈魂的販賣。

  「別臭著那張臉嘛,不然這樣,妳先聽聽我想做什麼交易如何?」但夢魔只是冷瞪著他,不作回應。「我希望妳當我的使魔。以目前而言有人成功的將小惡魔作為使魔來使喚,那麼妳一定也可以的吧,只要──」

  夢魔則像是聽到個笑話似的,相當輕蔑的笑著。

  而這個反應讓五行刀臉色難看了起來。「有什麼好笑的?」

  「拿小惡魔當使魔?以人類的說法,那叫誘拐小孩,小惡魔不懂事啊。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如果是我的話……」

  她故作思考,瞟了瞟在他後方的凜風,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可以啊,改天。」

  五行刀的臉上抽動了一下,扭動著眉毛。「看來雖然是有『溝通』,但還是不太能溝通啊。妳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我也只好把妳當作一般魔物來對待了。」

  夢魔雖然對激怒他有種微妙的快感,但看到對方的轉變,稍稍覺得是不是太超過了。

  像是開啟了某種開關,整個大殿堂內的氣氛為之一變,那個男人的惡意在這裡逐漸擴散,他毫不保留的扭曲面孔,讓惡魔都為之震懾。

  §

  當凜風悠悠轉醒的時候,打了個噴嚏。

  「……這……我沒死?」他睜開眼睛,感覺頭痛欲裂,以及令人抖擻的寒氣,模糊的視線僅能判斷自己應該是在訓練時的殿堂裡,除了腦袋還有些暈眩之外,身體倒是無恙,便扶著椅子站了起來。「怎麼這麼冷?」

  他眨了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些,卻反而看到視線中出現一整片茫然的白色,仔細一看,原來是大殿堂中有三分之一的部分,覆滿了冰霜。

  難怪這麼冷。他奇怪的湊了過去,四處張望,同時試著催促發暈的頭腦,想釐清情況──記得自己應該是在吉芬塔地下一層,而且就在快被毒魔菇圍毆的死亡邊緣,但為什麼醒來會出現在這?還是說五行刀一直躲在暗處,才出來幫自己──思緒停止。

  平時只在夢中出現的夢魔,被囚禁在一層頗為厚實的冰塊之中,只露出頭部倖免於難。但不只是冰拘束著她,左腰、右上臂、左手掌、右小腿,各被鐵條般的黑色金屬如標本般釘在牆面,外覆整片的冰層則是將她連帶黑鐵條都凍結起來,厚度可能有三十公分,極其厚實。

  她的頭部因低垂而看不到表情,凜風瞪著眼睛,腦中一片混亂。

  「這什麼啊……私刑?拷問?」

  恐懼如潮水淹來,他有點想嘔的衝動,要不是夢魔的傷口都沒有太多血漬,他可能真的會當場吐了出來──即使這樣,還是很不舒服;他自己雖然也苦惱該怎麼處理夢魔,但那僅止於「希望她別來傷害自己」的程度,看到有著人類形象的『她』,受到這種不人道的待遇,凜風心中湧起了一種悲憫的情緒,將先前的恐懼掩蓋了部分。

  凜風走近滿是冰霜的區域,到了夢魔前方,他不太敢注視那受到穿刺之刑的肢體部位,感覺到夢魔似乎還存有一絲氣息,不知道為何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喂,喂!妳還好嗎?」

  「……?」夢魔發出痛苦的呻吟,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凜風,眼神傳達出濃厚的疲憊感。

  「妳怎麼會被──啊!我,我現在幫妳把這些冰弄掉,妳等等,撐著點!哪個傢伙對妳做出這種事啊!」他開始著急的想找東西把冰塊敲碎,但是卻連自己帶的那把刀都找不到,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那個,會做著奇怪的夢的人啊。

  夢魔原本快喪失的意識稍微拉了回來,惡魔的生命力不會因為這樣就耗竭,但想到自己確實在他面前第二次這麼狼狽了,心裡無名升起火來。

  「……走開。」她相當微弱的抗議著。

  凜風停頓了一下,奇怪的問道。「妳剛才有說話嗎?」

  這回應讓夢魔惱怒了,用更大聲的音量回嘴:「叫你這……幫不上忙的傢伙走開。我是被釘在這沒錯,你以為惡魔會……這樣就死嗎?哼,那個超魔導士還不是被我差點抓斷喉嚨,你只是……沒看到他那喘不過氣……急著去治療的難堪樣而已。」

  凜風訝然的看著她,猜想她說的人應該是五行刀沒錯,同時也對她這種態度有些不是滋味,但看她話中最後那種喘不過氣的模樣,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寫照時,又生氣不起來。

  「妳說我幫不上忙,好。那假如喔,我其實是幫得上忙的,妳希不希望我救你?」他自己也覺得幫不上忙是事實,但有種衝動就是想這樣回她。

  「……啊?才,才不希望!我又沒有請你幫忙!不就……叫你走開了嘛!」

  「妳不要這時候耍傲嬌啊!搞清楚自己的狀況好嘛!我認真的問耶!」

  夢魔顯然是對這個詞彙無法理解,加上身體確實相當虛弱,努著嘴恨恨的瞪著凜風。

  凜風無奈的嘆了口氣,默默的掉頭走向門口。

  「好啦好啦,我走開就是了嘛。」

  由於五行刀人走得匆忙,這時門似乎是能隨意進出的,凜風並不清楚這一點,而且他本來就感覺頭痛得要死,這一吵又讓他覺得有種好心沒好報的感覺,走出去後,反手關上了門。

  夢魔聽著鐵門磅的一聲關上,這個大殿堂頓時安靜下來。

  若只是冰凍術是沒有辦法這樣關住她的,對自己自信過剩的五行刀就是因此差點被破冰而出的利爪反殺,但反抗招致的是更慘酷的虐待──

  被釘住的部分早已止血,惡魔生命力太強在此時只是一種苦刑,即使被這樣釘著,即使仍然相當虛弱,但死亡也不會到來。

  停止了無謂的爭吵後,這裡只剩下自己喘息的聲音。手臂、腰部、小腿傳來的劇痛掩蓋意識,寒冰包覆著的全身讓她直打寒顫。

  ──好像,在罵他的時候都沒注意到這些痛苦。

  他離開了之後,會去找那個超魔導士吧。看起來像是師生關係,那麼接下來,自己可能就會被殺掉,或是被施以酷刑直到願意成為供他驅策的使魔。

  她閉起眼睛,不願去想像那些事,如果能這樣靜靜的休息嘗試著恢復後掙脫,那也是一絲希望──即使,她知道根本沒這可能。

  磅的一聲,門又再度開啟,厚重的鐵門的聲響讓她猛然抬頭。

  凜風手中拿著一端斷掉的木棍走來,臉色倒不怎麼好看。

  「你又回來幹嘛?你不是去找你老師了嗎?」

  凜風不解的看著她,舉起手中的木棍往她右手側的堅冰敲下,濺出冰屑。「我不知道你說什麼老師,我只是在外面撿到根木棍而已。」那是早上練習用的。

  「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喔。」夢魔虛弱的說。「躲在你夢裡的時候,即使是平常你醒著的時間,我還是可以……咳,知道一些外界的訊息的……你不是在跟那個過分的超魔導士學劍嗎?你……」

  「不是老師。我本來就只把他當個朋友,向朋友學點東西不奇怪吧。還有……呼……是他把妳弄成這樣的?」他反手握著木棍,當錐子般反覆敲打,同時頭仍在痛,頗為費力。

  夢魔陷入了沉默,但凜風只當她是默認,反正看五行刀那個樣子,也不是不能想像他的手段。冰塊比他想像的還硬,即使嘗試著灌注魔力,還是沒有明確的感覺有什麼效益。

  「啊!我這笨蛋,竟然忘記……」他停止敲擊,然後高舉手中木棍,凝聚著魔力。

  『怒爆!』猛力揮下的棍尖刺入冰中,頓時灼熱的爆風四射,效果比剛才好些。「太好了,看來有用──」

  「你這比笨蛋還沒救的白癡!」夢魔在近距離被他的怒爆轟炸,讓她的頭髮紛亂的披散在臉上。惡魔本身就對四大元素有著非常強的抗性,加上凜風還相當弱小,她才感覺沒什麼事,但這樣愚蠢的行徑已經讓人想破口大罵了。

  凜風只好羞愧得繼續開始用一般的方法敲,雖然可以嘗試狂擊,但似乎不是很堅固的木杖讓他不太敢這樣作,敲了一兩分鐘,連她右手側的冰塊都只敲下部分。

  她默默的看著凜風的努力,問了一句。

  「喂,你想要……什麼?」

  「我不太懂妳的意思,妳能實現我什麼願望嗎?」凜風咬著牙,他手中的動作沒停下來,因為從他醒來到這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以上了,如果不能快點放她走的話,自己也說不準五行刀會對她怎樣。

  「不能。我不是問……那個。」

  凜風疑惑的停下鑿冰的動作。卻聽她繼續講道:「你是想還,我幫你清掉那批毒魔菇的事的話,那就不用……」

  「咦?是妳幫我的?我以為是五行刀那傢伙──謝了啊,那這回換我救妳了吧?」他又繼續開始挖鑿,總算快把她的右臂外側的冰塊都敲碎。

  ──明明連這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幫我呢?

  「我是惡魔哦。」

  「知道啦,妳自己不都說過了。」

  「……你沒有欠我任何東西哦,因為,打從最開始……我就是從你的夢中,奪取你的生命力來幫我自己療傷的。」

  凜風的動作緩了一緩。「我不是為了還妳什麼東西,妳別說話,好好休息──」

  「不是為了這個!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啊!我現在沒有──沒有能和你交換『救我』這件事的任何東西啊!」她用虛弱的聲音喊著,因為,這對她而言才是『交易』。他們從不排斥強奪硬取,但對於交易則必定有來有往,施捨這種概念毫不存在。

  凜風則近乎完全忽視了這個問題。

  「要補償我什麼的都好啦,之後再說,我得先想辦法把這冰塊……唔!」用力一扳,凍住夢魔右臂的冰塊剝落,她發出了短淺的悲鳴,纖細的右臂即使有紅色袖套,但無可避免的受到嚴重凍傷。

  將冰塊擊碎後,凜風才注意到,穿刺在她手臂上的並不是什麼鐵條,而是略顯得粗糙的黑鐵刀刃,但他也沒深思這是從哪來的,伸手搭上她凍僵的手臂問道:「妳的手還好嗎?我把這刀拔出來可以嗎?」

  她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直到凜風問了第二遍,才緩緩答應,而且問了句毫不相關的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

  「凜風。不是這個世界的文字喔,不過妳有溝通,應該懂的。」他隨口應道,苦惱的看著插得頗深的黑刃,想拔出卻又擔心傷到夢魔。

  「手……伸過來一下。」夢魔低聲講道。

  「手?」凜風奇怪的,將右手伸到夢魔面前。猛地大拇指被她張嘴狠咬一口,讓他簡直要哀嚎求饒,急忙抽手,右手大拇指已經溢出滾滾血珠。「妳幹什麼──」

  但凜風的罵聲,在看到夢魔泛淚的眼眶時停住了。

  而正在他搞不清楚狀況,又在想該不該止血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說啊凜風老弟。和惡魔交談,最好要保持安全距離喔?她可是會一爪抓破你的喉嚨,所以那把刀還是別拔下來的好。」

  五行刀的聲音出現在門口,凜風猛一回頭,只看他像沒事人般的,笑盈盈的站在那裡,身上換了件較為乾淨的衣服,看來剛才似乎也頗慘烈的。

  凜風微微皺著眉,質詢似的問他:「你怎麼會對她這麼殘忍?」

  「嘿,饒了我吧。」五行刀抓了抓那一頭亂髮,學著凜風皺眉的樣子反問道:「對魔物殘忍有什麼不對的?還是你們天津人仍然把惡魔視為獨立於魔物之外的個體?算了吧,只是有腦袋會說話而已。還是說──」

  他不懷好意的笑著。「你被她迷上了?」

  「跟那無關,只是我不能接受這樣對待別人。」凜風強硬的辯駁著,但五行刀只是笑了笑,雙手插在口袋裡,走到凜風面前,臉龐近乎貼到了他面前。「我也不想,儘管是惡魔,這可還是個挺上相的女人,但怨不得我啊。可是她先拒絕我善意的邀請哦。」

  「邀請?」凜風這時只覺得貼過來的五行刀讓他有種猥褻的、喪心病狂的感受。雖然原本就是個行事毫無章法的人,但看來那還只是『很克制了』的情況。

  「是啊,我希望她能和我締結使魔契約。你想想,這樣她也不用擔心被人類追殺,畢竟像我這種階層的魔法師,使喚個上級惡魔也不是太奇怪,對吧。」他的眼睛瞟向夢魔,那是種賞玩的目光。

  但凜風只覺得莫名其妙,RO應該根本沒這東西吧。「使魔……?是類似式神的意思?不是……應該是寵物嗎?」而且,根本沒有惡魔女僕這個寵物吧。

  五行刀猛地開懷大笑起來。「寵物!好啊!我喜歡這個詞!」他不理會凜風的疑問,伸手搭住凜風的肩膀,將他推往一旁。「來,站邊一點,你運氣很好,惡魔的『交易』是怎麼表現的,我也還沒見過呢,好好看著吧。」

  他一手撐在冰壁上,端詳著從剛才就低垂著臉的夢魔。

  「還清醒著吧?剛才我在門口還有聽見妳的聲音呢,嗯?」

  「……放開我。」

  「嘿,這可不行。要是妳再把我喉嚨抓傷一次我可受不了。倒是妳到底願不願意當我的使魔?我可以保證妳即使在吉芬大街上閒逛都不會有人對妳出手,完全不用擔心人類的追殺喔?」

  「她只要不傷害人,又為什麼要追殺她!即使是惡魔也不能這樣吧!」凜風在旁邊吼道,他十分惱火的痛斥著五行刀這逼迫的行徑。

  五行刀轉頭看著他,搖了搖頭。「安靜點,你不懂夢魔是多麼稀有的惡魔,我非常好奇……能不能讓她做為使魔,目前可沒有這樣的案例啊,難得的機會要懂得把握。我覺得應該只要妳答應就可以了對吧,夢魔小姐?」

  夢魔冷哼了聲,並不作聲。五行刀看她似乎不願妥協的樣子,在她面前,攤開了一隻手掌。

  『VELLE。』

  一團有若拳頭大的火焰,從他的手掌上冒出,不藉著任何物質漂浮著。「聽說惡魔的抗魔法能力相當利害,雖然我剛才見識過了,但有機會要把握,我順便測試一下──妳應該沒意見吧?」

  夢魔難得露出了畏懼的表情。凜風那柔弱的怒爆她可以當作熱風一般無視,但是五行刀的精湛的魔力則是完全不同等級的。

  「……真性急,我也沒說過不答應你吧。」

  五行刀挑了挑眉,手一握熄滅火焰。威脅意外的有效,但想了想,她的確沒有明確的拒絕當自己的使魔,或許自己的確是多此一舉。「喔,有這麼機伶的使魔我也很愉快呢,那就來『交易』吧,是怎麼個交易法?」

  「喂!妳真的要接受,當他的使魔嗎?」凜風在旁邊詫異的喊著,他現在完全搞不懂惡魔的價值觀到底是如何了。

  夢魔沒有應答,閉起眼睛深吸了口氣,嘴裡唸唸有詞的發著細碎的音節。凜風看著這情形不知所措,而五行刀則感覺得到迴異於一般的魔力正凝聚起來,嘴笑得更彎了。

  黑霧驟起,在她面前逐漸變濃,再凝聚,形成一張有著短小蝠翼造形的精緻文件。

  「──惡魔契約書。真是第一次見到啊。」

  五行刀饒有興致的說。

  『吾名為Lilith。』

  隨著夢魔Lilith的話語,畸形燙金文字快速的在文件上翻飛。

  『按照汝等之意願,給予對應的交易契約。名為Lilith之夢魔在靈魂確實前往尼芙菲姆之前,必須遵從簽約者之使喚,或至簽約者之靈魂亦前往尼芙菲姆時,此約無效。當雙方再度──』

  「這……?」五行刀露出困惑的表情。

  「……惡魔的語言?」

  然而,凜風卻一字一句,都明白的瞭解,名為Lilith的夢魔正在詳述契約的內容。

  『契約覆述完畢。請以鮮紅的靈魂做為簽約者的證明。』

  五行刀皺著眉,那張契約上的燙金字已不再添增,但他完全不能瞭解現在的情況。「妳這是什麼意思──唔!」他一陣錯愕,身體被站在旁邊的凜風猛地一撞,摔倒在旁。

  當他還沒理解發生什麼事時,只看見凜風用不知何時沾滿鮮血的右手拇指,往漂浮在空中的契約書強硬的壓了下去。

  凜風抽回那仍在滴血的右手,氣喘吁噓仍笑著說:

  「這樣沒錯吧──Lil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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