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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0  火

  凜風在晚餐後,溜到旅館的廚房,要了點剩餘的培根三明治或餐包,這對於剛吃完飯的人而言是個挺奇怪的要求;廚房的助手打趣的問說晚餐是不是不合味口的時候,凜風只是打哈哈呼嚨過去,說是幫人帶宵夜。

  他可以感受到Lilith在吃晚餐的過程『似乎』也想吃點東西,不斷的在他腦袋裡表達著『那個是什麼肉?』、『那個湯看起來挺香的』,好在芙時常接著他突然斷掉的話題繼續聊,不然把心思轉去吐槽Lilith真的會讓人產生混亂。

  凜風用散步的藉口溜出了旅館,繞到了旅館後方的棚子內,從鋪有一些乾草和器具看來,是安置坐騎用的,這讓他稍微想到了這個世界如果沒有馬,那這應該叫做鳥棚而不是馬棚這種問題。

  時間約略才晚上七點。天上飄散著稀疏的雲片,近圓的月輝灑落,將吉芬城罩上一層薄紗;由於旅館在貼近地平面的第三層,這棚子後方就貼著吉芬城牆,而稍有寬度的旅館建築讓左右房舍並不是靠得那麼緊密,旅館的屋簷遮住了部分的月光,黑得深邃,而城牆的部分則帶著月光的清幽,這讓凜風蠻喜歡這個幽靜的地點,很符合自己的需要。

  「可以出來了,Lilith。」

  簡單的一句話後,四周緩緩散著黑霧,凜風想到了在吉芬塔簽訂契約結束後,也是這般的黑霧籠罩著自己。約十幾秒後,黑霧散去,艷麗的金髮惡魔背靠著棚子側邊的木板牆站在那裡。

  若撇開吉芬塔那時,這是他第一次明確、清晰的在現實看到這位女性。

  他直覺的想著──魔鬼身材這個詞用來形容她,說是恰到好處,卻又略有不足。

  她身上的布料極少,除了一件比基尼式的紅色三角褲,那個少說D罩杯的胸部只以紅布遮掩,還可瞥見下乳的部分;相較之下,腳上的長筒馬丁靴、雙臂的鮮紅羽絨袖套,都只是用來襯托那水蛇般的腰身、毫無一絲贅肉的大腿,只看一眼便會被徹底黏牢的媚惑身軀。

  凜風差點看傻了眼,眨了眨眼後,遞出手中用塑膠袋裝著的晚餐。

  「吶,幫妳準備的晚餐。」他真的覺得很像在帶宵夜,就像追求女同學那種感覺,惟獨Lilith比他稍微高一點點讓他認清現實。

  「我又不餓。」她撇過頭看都不看。

  「我晚餐前問妳時……」

  「我現在不想吃了。」

  ──該死,是公主。

  凜風心裡暗罵著,這隻使魔似乎並不好養。

  「吃點東西吧,就算沒食慾也得填肚子啊。」

  「惡魔沒有飲食的問題,如果惡魔會吃東西,那就只是娛樂。」

  「真方便。那你們怎麼補充營養?」凜風走到她旁邊依樣背靠著牆,拉開塑膠袋拿出了裡面的餐包吃了起來。

  「每個惡魔補充的方式不同,普遍上接受血液或──啊,我要三明治。」Lilith從他手中搶過塑膠袋,拿出培根三明治也吃了起來。

  「妳不是才說……」

  「看你幫我準備的份上勉為其難的吃一點。」

  凜風摸摸鼻子,切回剛才的話題。「那妳吃什麼?」

  Lilith揮了揮手上的三明治。

  「我不是問妳正在吃什麼,我是說如果其它惡魔靠血液,那妳靠什麼──」

  「男性的精液。」

  「……不要講得那麼直接。」凜風的眼神黯然的望向地面。

  雖然早猜到了,夢魔相關的傳說哪個沒有提到這個總是會被○的東西。

  ──RO應該是全年齡向啊,怎麼會出現這種HGame的劇情,Creator你做的東西不是網路遊戲而是HGame嗎!雖然這變相的證明我是男主角,可是為什麼……我覺得我辦不到!

  凜風此刻覺得自己連個HGame那些無臉男主角都比不上,自己活到現在還毫無經驗,對這方面更是連新手都稱不上的階段,這讓他莫名的有種羞辱感。

  ……土狼還是志貴都好*!快救我!

  「很奇怪嗎?」Lilith不解的看著凜風,這對她而言還挺正常的。

  「對我而言是這樣沒錯。我說,有沒有替代方案?」

  對,一定會有的啦,替代方案。

  「不是一定要你的啊,別人的也……你怎麼了?」

  看到Lilith理所當然的表情,凜風不自覺摀著臉蹲了下去,手中的餐包只咬了幾口。

  「Lilith,我問妳個問題,妳要認真的回答。」

  他連頭都沒抬起來,但口氣中似乎滿滿的消沉感。

  「咦……可以啊,什麼問題?」Lilith雖然不懂怎麼回事,她倒是覺得凜風的動作十分有趣,手中的三明治也正好差不多吃了個精光。

  「妳大概有過多少次的經驗了?」

  凜風問完的瞬間,突然又省悟似的想到一件事讓他冷汗直流。

  如果這對於惡魔是類似進食的行為,那她成長至今──

  「沒有過耶。」

  ……?

  「謝謝,即使是善意的謊言……喂!我不是要妳認真回答嘛!」

  「你問的不是和男性有性關係的次數嗎?」

  「是啊。」

  「那就沒有。你們人類似乎很喜歡當第一名?那樣的話就是你……」

  凜風伸手做了個阻止發言的手勢。

  「Lilith,比起那個,我比較想知道為什麼。」

  「什麼東西為什麼?」

  凜風吞了口唾液,他還是不想把這些話講太白。

  「你們只是進食的東西不同,但成長所需還是必要的不是嗎?那妳為什麼……還是處女?」

  「你的想法真怪。惡魔不補充那些也活得下去啊,再加上,我昨天才從葛帔尼亞來到塵世喔,還沒有經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該死,雖然我並不是那麼介意,但我竟然還是會為這種事心煩。

  儘管有很多想吐槽的地方,但凜風感覺如釋重負。

  他沒有什麼處女情結,但他以往的朋友都不是那種玩咖或性關係很亂的人,可以說是單純質樸的交友圈,要是突然得知,有個地位親近到近似女友的女性竟然身經百戰,不只他,或許絕大多數的人都免不了感受到壓力。

  他另外想到了一個點。若是把Lilith當成魔物看待,那麼照彌亞所說,她不存在所謂的成長過程,「生來便是這個樣子」的話,那也沒有什麼成長所需營養的問題。

  凜風猛然渾身一抖,他一時之間忽略了最重要的問題。

  「等等,不管我是不是第一個……那之後我必須負責……」他漲紅了臉,雖然Lilith確實是個絕美的女性,身為正常男性絕不可能不受誘惑,而且一切合情合理,但他就是覺得──不太妥當。

  感覺,不太妥當。

  他看著站在身旁的Lilith,腦袋逐漸塞滿這四個字,卻又在此時Lilith主動的轉身,動作輕柔且緩慢,但當凜風回神時已經被她面對面的,一手抱住了腰,一手攀上脖子。Lilith的那對蝠翼張開,正好可以遮擋從外邊來的任何窺視,那陰影內只有兩人存在,是月光也無法透入的陰暗,以及色慾。

  「不喜歡?」Lilith似乎連眼睛也滿是疑惑,讓雙手在他身上輕撫,注視著凜風的雙眼,而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我……」凜風的呼吸急躁起來。他看著穿上長筒靴後,比自己高半個頭的Lilith。若是撇開一切的道德或倫理,他也是個有肉慾的男性,對於這份即使接受了也沒什麼不妥的誘惑,他想不到理由拒絕。

  而Lilith也不給他找理由,以唇堵住了他試著吐出的辯駁。

  柔嫩紅唇的碰觸,讓他心思整個被牽往接吻這個行為上。他不記得什麼時候餐包脫手掉到地上,只是下意識的彎起胳臂,將眼前的女人抱個滿懷,雙手摸著對方背上的稜線,彷彿藉著這個動作挑逗、觸碰以更認識對方。

  想不到理由。

  她是我的使魔、她需要以我作為糧食,身為主人,我必須這樣做。

  即使Lilith沒有經驗,但夢魔似乎在這塊領域有著極好的天份。她的舌尖深入了凜風,與在夢境中如同木偶的青年不同,凜風也確實的回應著她的探索,交纏、舔拭、相互試探,夢魔有技巧的帶領著男孩生澀的,逐步前往慾望的高峰,而她也訝於現實與夢境有著完全不同的感受,更有意嘗試各種型式的碰觸與挑弄。

  我救了她。

  她做為回報的就是成為我的使魔,這是她的提議,因此正確。

  Lilith的雙手輕輕挪動,原本在腰部的纖纖細手,從後腰、側腰,慢慢的滑向青年的大腿內側,當然不用解釋的,已經有著明顯的生理反應。

  身為主人我也不能將她交給別人,她信任我。

  除了我有誰能更貼心的對待她?

  她是如此的需要我,她不是任何人的,她是屬於我的──

  惡魔。

  凜風推開了Lilith。

  前一刻還交纏著的雙唇牽著絲,在分開時斷了。他反射性的用手背擦掉那些溢到嘴邊的唾液,深吸了口氣,抬頭看到Lilith略顯落寞的表情。

  「Lilith,我……」

  「你不喜歡。」她低垂著臉,長長的眼睫毛眨了眨。

  「我怎麼會不喜歡,只是我對於性……」凜風微喘著氣,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講下去。

  「白癡。你就沒想過我的傷勢怎麼已經好了很多嗎?接吻也是可以的,你不喜歡,那……就接吻我也……反正,我聽你的。」Lilith話聲停住,他的眼前揚起一片黑霧,短短幾秒後只剩下空蕩的石磚地。

  他深深的呼了口氣,有些為難的,一隻手按住差點克制不住的腫脹情慾。

  背貼著棚子的木牆,滑坐在地。他這時只是想著,說不定有人會笑他「沒種」、「都到了這地步還不衝」,但他從心底慢慢浮起一絲勝利感,彷彿贏過了什麼。

  他嘗試呼喚了幾次Lilith,但均無回應,只是一片空虛,只好假設可能她也想靜一靜。

  坐在那裏試著平復情緒,卻總是不斷想到剛才那吻的滋味,甜蜜蜜的,讓人在其中迷失,縱情放肆,難以忘懷──或許,是因為自己經驗太少了,才那麼容易被牽著鼻子走?他這麼告訴自己。

  仰起頭觀看夜空,月亮的位置從這個地方看不見,可能得等夜更深,才會越過旅館的屋頂直至中天;但他也沒有刻意的尋找月亮,只覺得此時黑幕中滿佈著的星點,讓他透過這份遠望,找回了一點自我與理性。

  「……我該說『太好了』嗎?」他無聲的苦笑著,至少不用被榨乾。另一方面,他回想到了剛才令自己懸崖勒馬的那個念頭──惡魔。

  果然,只要想到這個詞,就會和一切負面的辭彙連結在一起。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惡魔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但他心中揮之不去的,是在那個詞一浮現在腦海的瞬間,他直覺將Lilith的舉動視為將對自己不利的──以誘惑男性,將之作為餌食的夢魔。

  在即將沉淪的最後一刻驚險的意識到這份潛在的危險。Lilith頭上的雙角、背後的蝠翼明明異常顯眼,但為什麼不會將她視作非人的怪物?凜風萌生了這個疑問……或許,是她畢竟有著與人類相同的外觀,因此下意識的接受了她。

  「Lilith?」他再度呼喚應該在腦中的夢魔,卻也得不到回應,沉寂了一小段時間後,他猛地站了起來。「醒醒吧!你根本沒有正妹使魔!你只是一個被毒魔菇毒到產生幻覺的阿宅!」他低聲吶喊完後,又嘆了口氣,他試著吐槽自己也只能到這個程度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準備要回旅館時,聽見了一點聲響。

  兩個人行走的腳步聲,以及他們彼此交談的聲音。由於他不想被人發現,下意識的放輕腳步往旅館另一側躲去,蜷縮在牆角邊,考慮著直接繞出去,回房睡覺還比較乾脆。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覺得妳該好好休息。」一個女性的聲音傳來,這讓凜風愣住,因為他依稀聽過這個聲音,輕快的、帶著一點權威性,令一個人似乎沒有回應,那個聲音又接續說著:「這幾天應該沒什麼事吧,抽空來去涼亭坐坐?」

  「……我還是不太放心。」

  是彌亞。

  凜風一聽就認出她那明亮的語調。同時他也立刻想起另一個人是誰──在昨天的噴水池,告訴自己方法進入吉芬塔的那個女巫──夏洛蒂。

  「事情很單純。對妳而言,現在好好看著那幾個人,不僅是對妳的職責負責,同時也能保護他們,這不才是妳所希望的嗎?」

  ……那是什麼意思?凜風緊貼著牆,雖然只要把頭轉過牆角,就可以看到那兩人,但他完全不敢有任何動作。她們的腳步聲停在了棚子旁邊,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一點粗繩稀稀疏疏的嘈雜聲音、還有盔甲細碎的鏗鏘聲傳來,『嘰──』,像是繩子被拉緊的聲音。

  他隱隱約約聽見了一聲輕輕的吐息。

  那聽來不像嘆氣,而像對早已了解的事物重新的反思、再度接受一次。

  「好吧,那之後就麻煩妳了。」

  「彌亞。我不是說過,不要那麼──」夏洛蒂的聲音傳來。「客氣啊!」

  但伴隨著她這句話的是彌亞的哀嚎,不要鬧、這邊是旅館、會被聽到等等的哀求聲讓凜風實在很好奇彌亞是被怎樣作弄才會發出如此的聲音,但即使如此他更覺得要是這時候探頭出去,那絕對會沒命。

  半分鐘後兩人的喧鬧聲總算結束,夏洛蒂得意洋洋的講道:「哼哼,我早就說了吧,妳那盔甲絕對是因為怕癢才穿那麼厚的。」

  「……才不是!」彌亞還略喘著氣的辯駁著,看來似乎被整得很慘。

  「好啦!妳快回去休息吧。」

  彌亞應了聲,兩人才慢慢走遠。

  凜風舒了口氣的靠在牆邊,對於剛才彌亞被捉弄感覺意外得有趣,但對於幾乎無法理解的對話內容感到困惑,他思索了一會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打算回到旅館時──

  「不要動。」

  相當小聲卻清晰喝令貫穿了他。某種竄起的驚悚感化為電流遍布全身,他僵在原地,如那個聲音所指的絲毫不敢動作,但他看到了那個人影就堵在通往街上,可以繞回旅館正門的路中。凜風在與她冷肅的眼神對上時,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夏洛蒂背著月光,雙眼確實射出如鋼釘般的目光將凜風串刺在原地。女巫的眼神中有著極大的懷疑、右手持著的手杖上盤繞著圓水晶,明明仍有距離,但凜風卻感受到有若拿刀抵住脖子的威壓感。

  「你在那多久了?」

  凜風吞嚥了一口口水,他不想說謊。「……在妳們回來之前我就在了。」

  「是嗎?」夏洛蒂似乎對這回答並不在意。她踏入巷中,越過凜風走過旅館屋角,到了木棚的地方,指著地上只咬了一半不到的餐包。「過來。這是你掉的?」

  「啊……那個是我掉的。」凜風想起那應該是在Lilith調戲自己時掉的,但不懂為什麼夏洛蒂會特別指著它。而且她問完之後,簡直又當它不存在似的,完全沒有繼續談那個東西的意思。

  「我記得……『凜風』。沒錯吧,你的名字?」她冷淡的問,凜風也只能照答說是。

  「那正好,我有些事想問你,來吧。」

  凜風還沒應答,夏洛蒂就再度繞過他走出巷口。「等等,有事要問我的話,這邊說不就好了嗎?」由於知道她是彌亞的朋友,凜風不太擔心她會做出什麼事,反倒是他不能理解為什麼已經表示認得自己,態度卻絲毫沒有軟化的女巫。

  她回過頭,靜靜的看著凜風,短短數秒的沉默卻讓人感覺極其漫長。

  「因為我不想給彌亞發現,這樣可以理解嗎?」

  ──我對妳們的關係根本不了解啊,理解個頭。

  雖然非常想這樣講,但她的眼神充斥著威脅的意味,讓凜風無奈的點頭,跟上女巫離去的步伐,走入吉芬最外環的街道市景中。

  凜風試著提了個問題。

  「剛才那個餐包有什麼問題嗎?該不會是有什麼魔力殘留在上面……」一般奇幻魔法世界好像常常提到『藉由某種魔力的殘留』發覺到了異常。

  一直沒有搭理他的夏洛蒂奇怪的轉過頭。

  「……你學過魔法嗎?」

  凜風搖搖頭,難道自己猜對了?

  但夏洛蒂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如果你有學過還問這種問題,身為魔法學校的兼職教師我一定會當你。魔法的殘留除非你將它以拋擲那種離去本體的概念使用,不然不會殘留到別的物體身上,這樣明白嗎?」

  概念?凜風不太能理解這個魔法世界的設定。「那,那個餐包有什麼問題嗎?」

  「我只是走之前發現,覺得一個吃到一半的餐包掉在那邊很突兀,想繞回來看看而已。」

  她的口吻表達著漫不在乎,像是生活中時常這樣警戒是常有的事。而這也讓凜風感到慚愧,覺得自己似乎在邏輯上搞錯了一點先後順序,總是以為魔法就是一切。

  他看夏洛蒂沒有繼續交談的意思,也就省得回話。

  大概是昨天領略到了一點吉芬城的景緻之美,他在這路途刻意的觀賞著這個都市的夜晚。

  某種程度而言,夜裡的吉芬才是真正的魔法之都。

  三、四顆或許比人還大的魔法水晶漂浮在吉芬塔尖端周圍,它們不知道有何功用、但在夜晚映照著月光卻彷彿正在運作著某種神祕的力量似的,讓銀白光輝隨著晶體散射。

  他看得有些專注,還差點撞上了走在前面的夏洛蒂,遭她回頭一陣疑惑的目光瞪視。

  但凜風還是繼續看著。沿途橙色的街燈照耀著昏暗的石磚路,明亮的月光沒有雲層遮蔽,將整座城蒙上了銀灰色的薄紗,街燈便顯得微不足道。在晚餐過後許多店家都已歇業,與普隆德拉的作息相近,路邊的攤位也很多已經收起蓋上防水布;沿途的行人也頗為稀少,和白天喧鬧的盛景有著相當大的反差。

  過不多時,夏洛蒂已經帶著凜風走到了低一層的住宅區,其中某間不起眼的二層矮房前,她拿出了鑰匙一轉,很乾脆的就開門進入,從外面看去,月光也僅將屋內的輪廓描繪出來,整體而言卻很陰暗。凜風想起之前遇見彌亞時好像也很類似,但是這個房子從外觀上看是一般民宅,外壁卻有曾經慘遭祝融肆虐的奇特焦黑,只是在晚上卻不能清楚的辨識;加上室內陰暗的程度,讓凜風在門口遲疑了一下。

  「進來啊?」那名女巫催促道,同時從門邊抓起一個提燈,『哄』的一聲,她手中的提燈內就點著了火焰,那是以蠟燭做光源的提燈。

  凜風在她的催促下進門,把門帶上後,看到這間屋內的擺設,不禁困惑得皺了下眉。

  除了一張方桌和幾張椅子、木製的長型置物櫃,這裡剩下的全都是書櫃、書櫃、書櫃,不少精裝本的書皮上都是燙金字體,但也有些櫃子擺了不少奇怪的石頭、或著是短杖、藥草一類,由於沒有整理顯得相當凌亂,唯獨只有那張桌子是乾淨的。

  「這裡是……妳家?」

  「不是。我只是住這裡。」夏洛蒂將燈放到了桌上後,走到內側的一個櫃子前,拿出了瓶深色的酒和玻璃杯。持杯的左手對凜風晃了晃,詢問要不要喝。

  凜風雖然不討厭喝酒,但這時總覺得不太適合。「我酒量不太好。」

  「只是紅菇酒。」凜風還是揮了揮手,夏洛蒂也就作罷。

  他看著面前的女巫坐到桌前,入座時輕輕挽了下女巫絨袍的下襬,並替自己倒了杯七分滿的酒,紅色的液體在燭光的映照下成了深邃的暗紅,凜風光是坐在桌前就稍稍可以聞到酒精的味道。

  以凜風的眼光來看,這位名為夏洛蒂的女巫也是個美人,裁剪俐落的黑亮短髮、尖細的下巴和那雙帶著傲氣的眼神,讓他感覺像個年紀輕輕就在公司內做到經理、主管那樣的強悍女性。如果和彌亞站在一起,說不定會產生類似流氓天國那樣的威嚇效果。

  ──果然是物以類聚。

  「找我什麼事?」凜風決定先發問。他對這名女巫瞭解得真的非常少,或許,除了她問自己之外,自己也能從她那邊得到一些資訊,但那樣就得試圖掌握對話的方向。

  「問題蠻多的,不過真正重要而且得優先解決的,只有一個。」她放鬆的躺在椅背,將手中的杯緣貼進嘴邊啜飲,兩眼靜靜的注視著凜風,提出問題。

  「你昨天有作春夢嗎?」

  這個問題讓凜風瞬間呆了一下。

  「不,我沒有做那樣的夢。怎麼會問這個,這很重要?」矢口否認。

  他直觀的認為彌亞的朋友應該也不怎麼對惡魔抱持好感,要是運氣不好,被這女巫砸了顆隕石那就不知道能不能治癒了。

  夏洛蒂困惑的神情一閃而逝。「嗯,是啊。因為昨天有夢魔在吉芬城內逃竄卻沒有抓到,我以為她附到了你身上去,沒有就好。」

  「為什麼認為是我?」

  「因為你所在的位置,和當時夢魔逃竄的方向一致。但當時我並不曉得她是夢魔,所以當下沒有對你確認,才這時候把你找出來。」

  「那……妳剛才說,不想給彌亞知道是指?」

  「雖然你和她相處不到兩個禮拜,但你知道她是個責任感強烈的人。」她輕輕的搖了搖手中的酒杯,停頓一下才續道:「她今天一整個白天都在吉芬城內外找那隻夢魔,但找不到。而我雖然只是基於好奇,但我在吉芬塔的藏書間找到了葛帔尼亞的惡魔,據記載對照,我相信昨天遇到這那隻是夢魔──也就是能入侵別人夢境的惡魔。」

  我早就知道了啊。

  凜風沒有把這講出口,他猜對方可能認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那就照這樣裝死下去。

  「啊,我因為正好在那邊打瞌睡了,所以妳這樣推斷……」

  「是啊,但反正沒事就好。算了不提這個──喔對,你今天是惹到費恩曼?我下午看到他的時候臉臭得要死,你有被他打嗎?」她嘴角帶著笑意,幸災樂禍的意味十分濃厚。

  凜風咦了一聲,下午應該是Lilith被搶走之後……

  「我跟他理念不合,所以我之後也不打算去找他了。」

  「偷偷告訴你,他到現在都沒有什麼收學生就是因為時常動粗。」

  凜風苦笑,算了算這短短的早上,自己還真的被他打了真不少次。而夏洛蒂似乎曾經被他數落,開始稍微爆料五行刀的一些趣聞。譬如說他當上超魔導士時的綽號叫做『五行』,是因為他幾乎精通各種魔法的使用,只是每一系都不另加應用研究,後來還莫名其妙的自改稱號叫做五行刀,要別人也這樣叫他。

  凜風感覺眼前的女巫倒是對他積怨已久,但她也只是講些比較客觀的事,倒是不會在其中妄加批判這點,感覺她實際上應該是偏正派的人物。

  然後,他突然想到了有個疑問。

  「我有個問題,費恩曼今天有提到一個名詞『守護結界』,但他沒特別解釋,那是什麼?」

  「『守護結界』……他在講什麼提到的?這應該跟你學劍沒有關係啊。」夏洛蒂杯中酒已經飲乾,但並沒有繼續添酒。

  「就只是提到而已,前後有一點……忘了。」凜風裝傻的笑著胡混過去,而夏洛蒂也不特別追究這點。「我知道的不太多,我只把我知道的部份告訴你吧。」凜風點頭應是。

  「那只是一個對於魔物特殊能力的泛稱。打個比方……巴風特好了,知道嗎?在普隆德拉以北,有個森林叫迷藏森林,俗稱北之森,巴風特這個上位的惡魔就出沒在那。那座森林似乎是巴風特的守護結界,在那座滿是濃霧的森林內沒有方向的意義,同時具有時間軸的固定性,和治癒術有著相似,其內的森林既不生長也不被破壞,因此想以任何方式標示自己的位置也做不到,因為你所做的破壞會在短時間內被森林修復。運氣好可以在餓死或被殺死前逃出來,運氣不好就會在裡面成為魔物的糧食。嗯……不過說起來,這個例子似乎舉得不太好,畢竟那到底是森林本身的特性還是巴風特的守護結界,這點也沒有辦法確認就是了;喔,我記得這好像是海翁‧布拉迪提出的一個名詞說法,但我覺得這個說法囊括太多的不確定性,而且……」

  凜風頓時覺得夏洛蒂一被問到這個問題,就會講個沒完沒了,而且明明沒有偏題卻仍持續不斷的,一波接著一波的講。對自己而言這種東西真的非常好解釋──反正就是特殊能力嘛。日式動漫的特殊能力還少了?

  但他看夏洛蒂講到興頭上,也不好意思打斷她,只是他無法預測的是,光就這個名詞竟然就讓她洋洋灑灑講了十幾分鐘,中間滿滿的即使玩過遊戲也難以理解的內容,他正困擾著要不要阻止夏洛蒂繼續說下去時,總算是出現了結尾。

  「……最後,這個說法才在爭辯下變得比較泛用,畢竟我們只是需要一個概稱。大致上是這樣的一個名詞,如果你還想知道更深入一點的,我可以推薦你看布拉迪寫的那篇論文,不過那大概在吉芬塔藏書間才找得到。我大概只知道這些……剛才說的,你可以理解嗎?」

  「可以。我覺得我能清楚掌握這個名詞了,拿來造句也沒問題。」凜風一臉自信的回答,事實上他聽到一半就左耳進右耳出了。

  突然間,他又想到個問題想問,原本自信的表情頓時出現了苦澀感。

  夏洛蒂看著他的表情笑了笑。「你到底是懂不懂啊?」

  「我只是想到另一個問題,我還可以發問嗎?」沒辦法,大不了就再撐一個十分鐘。

  而夏洛蒂似乎是挺習慣被提問,挑了挑眉示意凜風直接問。

  「我想問關於使魔的事。譬如一般使魔是指哪些魔物,或著該如何抓他們──」

  凜風話聲停住,因為他看到夏洛蒂表情有些異樣。

  「你的問題很奇怪。為什麼你會認為使魔是用抓的?」

  凜風不清楚自己話中哪邊出了紕漏,但想來是不能擅自套用一些漫畫作品的概念。「不好意思,我對這不是很清楚,用詞上……」

  夏洛蒂揮了揮手,表示無妨。

  「沒關係,不要被錯誤的觀念誤導就好。你是要問使魔對吧。使魔主要是古早的魔法師們,在嘗試與各類元素的精靈進行接觸的時候,有時意外的會與帶有知性的魔物產生聯繫,打個比方,在秀發茲共和國有些擅長與龍族溝通的人,他們──」

  「等,等,等等!」

  凜風毅然打斷夏洛蒂的論述,這讓她稍微有點不悅。「什麼問題?」

  「我感覺使魔這個名詞可以講太多了,我想問的直接一點。」他相當擔心,明明是想問和Lilith有關的事,但是卻可能十分鐘過去還聽不到任何想要的答案。

  「的確。和使魔有關的文獻都相當不少,真的要說的話,這可以說是個很適合在巫師們的周會內開個小組討論的議題……喔,你要問什麼?」夏洛蒂自制的停住了話,頭一偏,等他發問。

  凜風對她能主動停止真是滿懷感激,只是他還需要一點思考來思考『問題』,他想問惡魔,卻不能明目張膽的問,因為自己『理應對惡魔一無所知』,冒然提出疑問的話……

  「有了。」凜風拍了下手,想到一個比較適合的切入點。「妳剛才提到的巴風特,我有一點印象,牠應該是惡魔吧?可是怎麼會在離首都那麼近的森林內?人和惡魔的關係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像──我搞不懂為什麼彌亞那麼厭惡惡魔。」

  盡可能的談論惡魔,他只能這樣做。

  但不可否認的,凜風自己也想了解為什麼彌亞是如此憎惡的看待惡魔。

  「你問了好幾個問題。」夏洛蒂再度斟酒,仍然是七分滿。「這樣也對,你的確……不,我差點忘了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好意思,我先從人與惡魔講起。」

  夏洛蒂翹著腿,面色因喝了點酒顯得紅潤,但這更讓她增添了些成人感的魅力。

  「聽彌亞說過嗎?大略九百多年前的『聖戰』。眾所周知的是,人、神、魔在聖戰之後達成了和平,因此至今使用的年號都是A.W.(After War),這我就不多提。」她略微停頓,小飲了一口紅酒,桌上的蠟燭閃動著不太穩定的燭光。

  「重點在於戰後,各自的活動。神族以奧丁為首……不,簡直是祂一廂情願的,幫助人類。祂從不出現在人類生存的中庭(Midgard),祂幫助人類的方式是讓人們藉由祝福、祈願、詩歌、信仰等等,以這些動作向祂求取援助,同時也表達自己的存在。喔,事實上那也只是初期,後來人類也逐漸學會該如何以自身的魔力來運使這份力量──雖然和神族相比微不足道就是了。

  由於神族對人類的態度是友好的,人們也因此建立了教會。而惡魔卻不同,牠們不像神族那般做出協助,而是提出了『交易』。這是對等的,惡魔們不希望吃虧,因此在當我們有意求取他們的力量時,牠們會取走一些更實際的東西,譬如靈魂。這也沒什麼,畢竟不同個體之間理應有來有往,但是人們卻認為惡魔比起神族有著更多的貪慾,因此寧願親近神而遠離惡魔。」

  夏洛蒂嘲諷似的笑了笑。「不覺得很愚蠢嗎?數百年後,大多數的人類都站到了靠近神族的那邊,概觀的對惡魔抱持著厭惡。這其實蠻不合理的,惡魔提出的交易還蠻公平的不是嗎?」

  「這樣的話……惡魔應該是無害的啊?」凜風疑惑著問。但夏洛蒂搖了搖頭。

  「有主要的兩個原因。一個是惡魔本身,對於『交易』確實的會做出僅對自己有利,近乎於欺騙的交易。或許不是所有惡魔皆如此,但這讓惡魔在人類中的形象更加敗壞、汙穢。加上神族本身就與惡魔對立,久而久之,就變成近似善與惡的代表。」

  基本架構,是北歐神話。

  凜風從夏洛蒂的陳述,以及自己對這款遊戲的瞭解,很簡單的得到結論。但是夏洛蒂所講述的事,已經不是神話,而是建立在『聖戰』架構之下的一個世界。如果神話的主體是神,那麼這個故事的核心就是人間,人類存在的中庭的一切。

  「那另一個原因是?」

  夏洛蒂拿著酒杯往凜風指了指。「譬如你問的巴風特。神族有諸神國度(Asgard)可以居住,那你覺得惡魔們住哪?」凜風愣了一下。「不是尼芙菲姆(Niflheim)嗎?」

  「不是。你說的那是死者之國,不管神、人、惡魔在死亡後的歸所。『活著的惡魔』怎麼會窩到那邊去?」

  「那不然……」凜風感到困惑。因為就他所知,北歐神話的內容中不存在『惡魔』,神、妖精、巨人、矮人、人類、甚至是龍都有,但就是沒有惡魔,那他們到底該存在於哪裡?

  他突然想到了,剛才夏洛蒂的提示:巴風特。

  「──牠們和人類同住在中庭!」

  「對,這是第二個原因。牠們與人類爭地盤,剛才不是提到巴風特嗎?牠在早先被神族封印在普隆德拉以北的森林中,但封印歸封印,這確實的佔去了人類活動的空間。除此之外,是近百年來,越來越多魔物的崛起,那些特別強大的魔物擁有比其它魔物更高的智慧,本身強大的力量讓他們佔地為王,知道為什麼會稱為『魔物』嗎?因為普遍人們相信,魔物的崛起是由惡魔誘導產生的。」

  凜風聽到這邊,稍微覺得有些吃不消。並不是說這些內容有多難理解,而是一種對已知觀念的衝突,讓他覺得有些頭大。

  從北歐神話,到仙境傳說的漫畫原作,被改編一次。

  從漫畫再被改編成遊戲,第二次。

  Creator又從遊戲創造了這個世界,第三次。

  經手這麼多次,其中該遵從什麼才是對的?

  或許到最後夏洛蒂才是對的,但他想像不出來Creator到底加了多少東西進去?交易?溝通?使魔?凜風可以很確定原本沒有這些奇怪的概念,換個想法,對,假設當成遊戲來看的話──

  Creator的世界到底添增了多少新的系統?

  凜風有點混亂的想不下去,他並不想在這個世界當個學者般的研究這一切。

  「雖然只是很粗略的講大概的情況,但這樣你能夠理解嗎?人與惡魔的關係。」

  凜風有些苦惱的望著一旁窗外,用大拇指按了按太陽穴,他一想到這些可能不只是單純的『設定』,而會前進到『世界』的階段,他就不太想再深入了,只想知道自己需要的部分。「大概……但我還想知道,譬如,嗯……惡魔如果跟人類交易,會是什麼情況?有惡魔會當人類的使魔嗎?」

  他的姆指繼續按壓著太陽穴,但異樣感驟然升起。

  夏洛蒂沒有回答。

  被人瞪視的錯覺。

  燭光搖曳的寂靜。

  帶著疑惑,凜風緩緩轉頭看向桌前的女巫,她的杯子沒有在唇邊,因為她開口說了句話。

  「你有事瞞著我。」

  凜風不自覺的吞了口口水。

  「我並不喜歡被欺騙,能請你對我說實話嗎?譬如……」
  「你應該知道夢魔在哪。」
  「還有,我可以回答你想問的絕大部分疑惑,所以你要是也提供我所要的資訊,那我想這應該對你我都很有幫助。」

  突然間凜風瞭解了一件事。
  名為夏洛蒂的女巫,從頭到尾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是隱瞞?還是老實講?他在與夏洛蒂沉默的對視的三秒間,努力的在腦中呼喚著Lilith,卻覺得自己的行為像個妄想般的沒有回應。
  不,打從自己陷入沉默而不對這指控做出回應,就已經是默認了。
  凜風簡直可以想像自己在對方的面前,只像個被父母抓到說謊的小孩般無力,自己現在的表情應該是十分僵硬的吧。

  彷彿看穿了凜風的遲疑,夏洛蒂加了一句。

  「就當作是為了彌亞,請把實話告訴我。」

  「這是什麼意思……?」凜風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字面上的意思。也是你剛才的問題不是嗎?」

  他確實問過──彌亞為何對惡魔有那種程度的厭惡。

  這是凜風對彌亞最大的疑惑,即使經由平時的相處,讓他逐漸淡忘當時被斬殺的事,但只要一想起來,那道傷口就彷彿還在滲血,理所當然,因為那樣的重傷可能需要好幾個禮拜來等它痊癒,但至今還沒過兩個星期。

  傷口消失,記憶鮮明卻還鮮明。

  雖然不想承認,但凜風意識到自己一切的隱瞞,只是為了不想再次碰到那種痛楚。

  失去溫度、失去意識、失去眼前的景象,墜入黑暗。

  瀕死體驗讓他即使傷口痊癒,仍下意識的在逃避,拒絕死亡的可能性。

  「……妳呢?」

  凜風試著擠出一點話。「妳對惡魔的態度和彌亞一樣嗎?」

  「我剛才說過我對惡魔的看法嘍。我認為惡魔只是異族,當我們瞭解歷史,我們便沒有需要去厭惡這些。」她的神情十分自然,毫不做作。

  凜風抿了抿嘴。「那妳不會對彌亞說……啊。」

  她在一開始就講過了,她不想讓彌亞知道──指的就是要私下處理的意思嗎?

  「懂了?」夏洛蒂冷淡的說。「那我們總算可以談點正事了吧……夢魔在你身上嗎?」

  「在,但是我想先說,我認為她是無害的。」

  「……理由是什麼?」夏洛蒂露出了少見的疑惑。

  「妳說的那隻夢魔,她已經是我的使魔了。」

  夏洛蒂看著凜風,眉頭緩緩的皺了起來。「怎麼可能……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相信這過程很離奇啊,但妳先聽我說嘛,從昨天下午──」

  夏洛蒂就那樣不發一語,靜靜的聽完凜風從夢中發現Lilith,五行刀想要強迫讓Lilith成為使魔,以及自己取得她的信任,到坐在這裡的過程──只是把一些接吻或著玩鬧的部分做了相當多的化簡。

  她手肘撐著桌面,身體傾向一旁,用拳頭突出的指節部分抵著額頭,面色凝重。

  當然凜風講不到一半就發覺了,但他也只能把話說完才提問。「過程大概就是這樣……有什麼不妥的嗎?」

  酒杯中的酒也早就喝乾,夏洛蒂硬是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說道:

  「所以,現在Lilith在嗎?」

  「我想叫她,但是沒有回應,我猜可能……在睡覺還是什麼的。」

  夏洛蒂擺了擺手。「沒關係,反正都已經是使魔了。」她用染著淡淡紅暈的臉平淡的說。「你得先弄清楚幾件事。請仔細聽好。」

  凜風認真的點了點頭。

  「首先,你得搞清楚使魔是什麼。我長話短說,惡魔一般而言不會成為人類的使魔,除了大部分的惡魔人類強大之外,具有壓制惡魔強度的上位者,也不會想跟惡魔簽訂這樣的契約,只有一個理由──牠們會在你死亡時,吞噬掉你的靈魂,你連待在亡者之國的權利都沒有。」

  雖然看似很嚴重,但凜風不很清楚嚴重性在哪。

  對他而言死亡已經是失去一切了,那就沒有比死更慘的事了吧?但他沒把這想法說出,只是聽夏洛蒂繼續講道:「使魔一般會對主人有著高度忠誠,但那是在確立這層關係之前就培養出的信任感。他們之間的關係和主從關係不同,彼此心意可以互通,是近似於共享心靈的一個非常親密的關係,以你的情況而言……」夏洛蒂嘆了口氣。

  「那張契約像是結婚證書。可以理解嗎?」

  凜風的嘴張得差點合不起來。

  他突然地想到當時,Lilith為何要如此多次,一再的向自己提問。原來對她而言,這個行為就跟尋找伴侶是差不多的?

  「接著我要講的,比那個重要多了。」

  ──不要把別人的婚姻不當一回事啊!

  凜風即使想回嘴,卻沒什麼動力把吐槽喊出來,這個莫名其妙的事實讓他感覺遭到了惡整。拜託妳快從椅子後面拿出個整人成功的牌子,或著走出一個攝影師跟我比個勝利手勢好嗎?或著是Lilith也好,這種事絕對很奇怪啊!

  「嗯……想必非常重要。」最後嘴裡吐出的只是句很敷衍的話。

  「你也別擺出那個臉,看了心煩。」夏洛蒂口氣不悅,但從聽完凜風陳述後就是如此。「我原本打算嘗試將惡魔直接趕走,那樣就簡單俐落,但現在情況不同,如果你還會和彌亞相處一段時間,你最好別讓Lilith出來。」

  「不能解除這份契約嗎?像結婚就可以離婚啊?」凜風雖然沒有這個意思,但他還是問了。

  「我只是把那層關係作比方,惡魔契約書的效力是直指靈魂層面的,你的靈魂在蓋上血印後就被作了限制,契約書寫的就是限制的內容,那個層級不是只能控制精神層面的我們可以隨意干涉……嘖。」她打斷了自己的話,原本頂住額頭的手攤開,以手掌扶額,遮住了黑色短髮下的面容,只剩鼻子和嘴露出在外。

  凜風看得出來夏洛蒂顯而易見的慍怒,不敢貿然插話。

  經過數秒的沉默,夏洛蒂再度發言。

  「彌亞的父親,大約……在她九歲那年死於惡魔手中,詳情我不會講,那是她的隱私。」

  突如其來的發言讓凜風愣了一下,他很早就知道彌亞的父親已經去世,若真的要聯想,把這和她痛恨惡魔連在一起,也是如此簡單的事。

  「彌亞現在……幾歲?」

  「十七。所以大略是八年前。」

  凜風有些咋舌的想到,自己一直是把彌亞當姐姐般的角色看待的。

  「所以,她之後就加入十字軍,痛恨惡魔?」這未免太乾脆。

  「你概略的這樣理解是可以的,但我必須糾正你一點,她不真的恨惡魔。」

  不真的恨惡魔──這話激起了凜風的怒意。

  「妳不要因為是朋友就幫她辯解,妳又知道我在第一次遇見她時,立刻被她在胸口砍了一刀致命傷嗎!妳敢說她不恨惡魔?」

  「不要用那種情緒跟我對話。在那種情緒之下我很難進行溝通──」夏洛蒂試著制止他的情緒,但惹來的是一身怒罵。

  「妳這叫我怎麼不生氣?妳們解決事情只要一不爽就動刀動槍的不成?我又不是不死之身,被她那樣砍過妳叫我怎麼不生氣?要不是彌亞她很鄭重的道歉我怎麼可能氣消?所以妳是打算怎樣解釋彌亞說她不恨惡魔?」

  「……冷靜。」

  「我還沒拿劍砍人我就已經夠冷靜了吧!」

  夏洛蒂維持著單手扶額的姿勢,卻不作回應。

  「幹嘛!妳不是要講嗎?」凜風的憤怒仍在持續,但夏洛蒂卻回了一句讓他難以理解的話。「憤怒的使用不當,可是會自焚的。」

  而凜風正疑惑的想反問時,卻被突來的異狀震懾住了。

  屋內剎那間憑空出現了數十個火苗,開始焚燒著書櫃、窗簾。

  數秒內此地化為火場。

  夏洛蒂的手稍稍下挪,露出趨近瘋狂的瞳孔瞪視著凜風,那眼神彷彿傳達著一種扭曲的、爆炸似的熊熊怒火,讓他僅是對視的剎那,怒意全被恐懼掩蓋,慌亂的站起身,還弄翻了椅子,除了對夏洛蒂的眼神感到錯愕,突然間陷入火場也讓他一時難以反應。

  在四處竄火的房內,短短十秒不到已經煙霧瀰漫,但夏洛蒂仍然坐在那裡,凜風直覺的感受到一件事──她就是火源。

  「……這是妳的魔法?」

  他無暇去思考這和RO有沒有關係了,直接歸類成這個世界的魔法來理解就行。他雖然很想立刻踹翻椅子衝出門外,但夏洛蒂只是眼神凌厲的瞪視著他,讓他忍著將雙腳定在原地,反瞪回去。

  夏洛蒂沒有回應他的提問。

  「你把事情搞得讓我很煩──煩到我很想在這裡把你現場火葬。」

  凜風在逐漸感到汗流浹背的火場中,嘗試著維持鎮定。「巫師欺負劍士嗎?難怪彌亞說魔法師比獸人還野蠻。」

  夏洛蒂冷哼一聲,袍袖一揮,火勢便逐漸減緩,很快的現場便只剩下仍在冒煙的家具,這讓凜風了解難怪這裡一進來就像經過火災一樣。她站起身走到窗邊開了窗子,外頭一股涼風竄進,讓烏煙瘴氣的室內涼爽許多。

  「那句話在吉芬少講。」她似乎是對這句話十分反感。「給你這樣打岔,我忘了剛才講到哪裡了,喂,剛才講到哪?」

  「我哪記得……」凜風也被弄得有些混亂,搧了搧風讓自己涼快一點,他現在只感覺這女人很不好交談。「妳好像講到彌亞不討厭惡魔的事。」

  「對。這點我務必得幫她澄清,因為她是為了保護周圍的人才讓自己變成那樣的。」

  凜風皺了下眉,他清楚的記得彌亞當時砍他可是毫不猶豫的。

  「妳就不能說清楚嗎……咳!」他稍微被還未散去的煙嗆到,但就是不想走到夏洛蒂那窗子旁透氣。「妳如果肯在這裡跟我說清楚彌亞的事的話,我才能更清楚瞭解這整件事不是嗎?別賣關子了,遲早我會知道的。」

  「這只是朋友之間的尊重……哼。」夏洛蒂似乎有些懶得再講。「說起來,把你叫出來已經很踰矩了。你也不笨,該知道事情的重點不是彌亞的過去,是你要了解自己的現況,把惡魔的存在徹底隱藏起來。」

  「可是老實說,彌亞也不一定能贏過Lilith吧。」凜風不是很清楚雙方的力量各自在什麼水平,但要他對『惡魔女僕和十字軍單挑誰會贏』這個問題,他可覺得十字軍如果等級不夠高,贏面也沒有多大。

  「不是誰贏誰輸的問題。」

  「怎麼不是這個問題。如果她打不贏Lilith,那也不用擔心這麼多,我甚至可以讓Lilith隨意的要出來就出來……」

  突然,夏洛蒂打斷他的話。
  「──別這樣。」

  夏洛蒂低垂的眼簾,讓凜風覺得彷彿是在懇求。「別把事情搞成這樣。你想保護那隻夢魔也沒關係,但你不該明知彌亞不想看見惡魔,而刻意去招惹她。她也只是為了保護你,才自願換掉原本的工作,幫你和你的朋友打理這旅途所需的一切……就當作我拜託你吧,可以不要傷害關心你的人嗎?」

  她話中沒有先前倨傲的態度,平淡的話中卻是誠摯的、關心朋友的情感。

  凜風當然不會那麼做,但是卻也瞭解到這個女巫並不清楚自己的個性,把自己那些誇示的假設都當成可能成真的事──凜風緊閉雙眼,對自己不謹慎的言行產生了些愧疚感。

  「對不起。」凜風站起身,回以認真的答案。「我可以跟妳保證,我相當感激彌亞給我的幫助,我也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

  夏洛蒂看著他,擺了擺手。「你不用道歉,我本來就沒有資格要求你什麼。或許像那句話,有時候魔法師忘了自己除了魔法以外,還有著其它東西。話說得差不多了,就到此為止吧。」

  此時窗邊的女巫神情帶有一絲惆悵,和剛才火場中的樣子判若兩人。
  凜風能理解,那是為了摯友的擔憂。

  「……我叫凜風。」他對夏洛蒂伸出了右手,而她稍感意外的,也回握了凜風的手。

  「夏洛蒂‧修雷特。」
  她像是安心似的,露出淡淡的笑容。

  「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用途

  「稍微打個岔。你左手是怎麼回事?」夏洛蒂在送凜風回旅館的途中,把原本聊到的話題打斷問道。
  「左手?」凜風舉起左手,他隱約猜得到她想問什麼。

  「感覺……嗯,像是有不同的流動,你的左手和你整體有不種不協調的感覺。那隻手是經過移植嗎?還是鍊金術的人工造物?」

  夏洛蒂在經過凜風同意後抓著他左手掌翻來覆去的看。

  「老實說,這是在教會……」凜風又花了點時間解釋神之手,卻換來夏洛蒂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的身上同時有著神和惡魔了,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凜風很想回答台灣人,但沒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另個疑問。

  「『有著神』是什麼意思?妳知道神之手的用途?」

  「不知道。我的意思只是──你的左手確實與神族有些相似性。啊,來試試看,你用魔力凝聚在左手上……」

  凜風的臉色頓時有些彆扭。
  「那個我試過……不過沒什麼用。」他確實試過很多種方法,但沒個真的有用。但又拗不過好奇的夏洛蒂,只好依著做。

  頓時他的左手周圍產生了一股暖流,讓夏洛蒂希罕的挑眉看著。
  「暖風確實是聖屬性的一種形式,雖然只要十字軍都做得到,但你這個更加的純粹呢。」

  「別說了,我想不出這個神之手除了當暖暖包還有其他什麼用途。」
  「暖暖包?」

  凜風嘆了口氣,在回到旅館的路途,試著向她解釋這個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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