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用餐

  凜風估量了下時間,他以散步之名出門卻被夏洛蒂抓去談話,也已經過了快一個小時。雖然應該不會有什麼要緊事,但隔了比想像稍久的時間回去,總是有點忐忑不安的感覺。

  當他推開旅館大門時,在門口櫃台看報的老闆看了他一眼,便指了指二樓的階梯。
  「艾文斯小姐找你。」

  凜風稍微愣了一下,才想到那是彌亞的姓。他在向老闆點頭致謝後,走上階梯到了整排都是客房的二樓,敲了敲彌亞的房門。

  從門外的另一端傳來芙輕喊著來了來了的聲音,然後門就開了道縫,露出芙一隻明亮的眼珠子。「咦,你跑到哪去啦……咈咈咈,彌亞,凜風回來嘍。」她在發出一陣邪惡的笑聲後,轉頭向房內講道。

  「妳幹嘛發出那種……很詭異的笑聲啦。」凜風隱約感覺到待會說不定會有什麼事情,但還是忍不住向幸災樂禍的芙回嘴。
  「沒有啊。這是很開朗的笑聲喔──咈咈咈咈咈咈。」她笑得更開心了。

  凜風忍不住對著門縫中的她擺出一張臭臉,但恰好在這瞬間,她把門打開,彌亞正好站在她的後頭。
  「……?」彌亞對他的臭臉露出不解的表情。

  「呃,彌亞妳找我?」凜風瞬間以眼神咒罵著芙,然後才溫順的看著彌亞拉回正題。
  「對,但你先站好。」

  「──?」
  然後,他看著彌亞握緊的右拳高舉起來。

  猛地被從額頭狠狠的叩了一下,凜風整個上身失衡的趴倒在門前。
  「裝備的保養工作沒有做好,怎麼可以隨便亂跑?」

  「對……對不起。」凜風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對於責備的話語反射性的道歉。
  「我現在正在和芙商量明天的行程,處理上如果有問題可以問希爾,當然也可以來問我。記得睡前要把裝備都整理好,可以嗎?」

  凜風嘴上一邊唯唯應諾一邊爬起身,抬頭看彌亞單手插腰,但表情並沒生氣,心頭一寬;但接著又被叮嚀了幾件事,譬如裝備要在使用完立刻保養等等,她才總算說完的把凜風放回房間。

  芙在彌亞把門關上後,愉快的笑著。「真是讓人不放心呢?」
  彌亞看著芙調侃的神色,若有似無的笑了笑。

  §

  凜風坐在床沿,皺著眉頭擦著自己那套沾著毒魔菇樹液的皮甲,一邊不耐煩的在跟希爾抱怨著:「這個世界這麼方便,應該有洗衣店吧?這個乾掉之後有夠難擦掉的。」

  「算好的了,至少毒魔菇不會噴血,這個樹液也沒什麼味道……我是回來就清掉了,還蠻輕鬆的啊。」希爾剛洗完澡,擦乾身子後只穿著條四角褲從浴室走了出來。
  「你擦的又沒乾……」凜風拿著抹布往手腕的皮甲上猛刷,瞥了眼走出來的希爾,雖然和健美先生的稱號相去甚遠,但是那高大身材的肌肉線條卻十分紮實,同樣身為男性但是自己不僅瘦小又沒什麼肌肉,不由得暗暗慚愧。

  「你有練肌肉?」凜風隨口問道。
  「平時做點運動而已,而且老家是做木工的,偶爾需要去幫忙搬搬東西。」希爾抓起扔在床上的短袖套了上去,寬鬆的短袖將那種結實感整個遮去。

  凜風聽他講得輕鬆,隱約覺得自己是不是也該稍稍鍛鍊一下,他自從剛來的幾天被彌亞抓去鍛鍊之外,這幾天都裝死而裝作沒這回事。

  「我覺得那應該不只是搬搬東西……這樣講的話,你拿那把劍應該也不覺得吃力吧?」凜風指的是彌亞提供的亞爾特劍,由於是單雙手混用劍,在重量上也是介於中間。如果希爾是以前就時常搬運重物的話,那這把劍應該不算什麼。

  「如果直接揮的話應該揮不了二十分鐘就會很痠了吧,但是有用魔力的話,我是覺得沒什麼負擔。」希爾說著從自己堆在床邊的裝備中,抽出了那把劍。

  在桌燈的橘光下,那柄劍映射著微刺的光芒。
  希爾單手握著劍並翻轉著,這把重逾二公斤多的劍拿在手上卻只像是把菜刀似的輕鬆。「其實我想用更重一點的劍。魔力這東西真是比禁藥還誇張,我感覺我現在的臂力好像可以一拳捶壞牆壁似的。」

  雖然凜風知道魔力的增幅強化不少,但以原本世界而言,他評估自己也不過就是強化成約略等於一個現實壯漢的力氣,只不過要像希爾說的捶壞牆壁──可能還有些差距。

  「這真是太老梗了,如果這是Creator設計的,那我對於他的想像力實在不敢恭維。」凜風實在忍不住吐槽著。
  「老梗也沒什麼關係。」希爾把劍收回劍鞘中放好。「我們這種程度的強化對魔物而言根本沒什麼差別。」

  凜風隨手把已經擦的差不多的皮甲扔在一邊,抓起鐵靴起來檢視,才慢條斯理的補充道:「這樣說也對啦。魔物也會的話,真不敢想像那些MVP魔物會有多誇張……」

  「你不是遇見過黃金蟲嗎?」
  「像台小客車那麼大的黃金蟑螂你真的死都不會想去找牠……」凜風隨口應道,同時把擦完的裝備整理好。「搞定!太好啦,我終於可以沖澡了。」他把手中的鐵靴和抹布放好,拿著在借住彌亞家時就已經準備好的換洗衣物,走進浴室鎖上了門。

  浴室和廁所是合併的,在一坪左右的空間中有著坐式馬桶、洗手檯和浴缸,整體而言卻不顯得擁擠。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趴在仍然濕漉漉的地面開始做伏地挺身,他的身高還正好夠臥倒在這間浴室做運動。

  兩手與肩同寬,雙腳併攏──壓下去,起來。
  他照彌亞所教的標準姿勢去做,在做了三十多下後實在因為手臂痠軟而維持那樣的姿勢撐在地上,他明確感受到,偷懶了好幾天之後而沒辦法做到原先能達到的數量,心裡有些不快。

  『你在幹嘛?』
  凜風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問候,渾身震了一下──要不是他現在實在沒力氣,可能會嚇得彈起來然後在浴室裡摔倒也不一定。

  『Lilith,那個……妳一直都在嗎?』凜風試著也直接用想的來進行溝通,便不再繼續做,站了起來。
  『嗯?我從晚上休息到現在,剛才才看到你在做奇怪的動作。』
  『……先別管伏地挺身。老實說,我不是很喜歡身體被借住的感覺。』凜風對於自己隱私的問題意外的慎重起來。

  『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就出來嘍?』
  『拜託不要。』凜風現在身上只有一條短褲,他下意識的覺得很危險。『比較重要的是,我要怎樣知道妳在不在?』
  Lilith哼了一聲。『不要問笨問題,我不想回答,這樣會顯得我也很笨。』

  『這問題哪裡笨了……』
  『我根本沒有離開過,當然一直都在。而且你只要問一下我在不在,我回答你──這樣不就好了嗎?啊──受不了,我感覺自己變得好笨,你不要跟我說話。』

  凜風真的很想像彌亞那樣一拳給她敲下去。
  『問題是妳今天晚上叫了根本沒回應啊。』

  『唉呀。』Lilith似乎驚覺自己在晚上根本沒理凜風……但凜風等了一會,但是Lilith卻完全沒有回應。『妳不要唉呀一聲之後就裝死!』
  『哼……我才沒有裝死。你既然希望我好好回應你,那你就不能惹我!』
  『妳不是我的使魔嗎!』
  『使、使魔又怎樣!這又不代表我什麼都要聽你的!只是你可以命令我而──呃。』Lilith稍稍頓了一下。『餓了啦,我要吃東西。』

  『妳剛才似乎說了什麼──我可以命令妳是吧。』凜風得意的笑了。
  『沒那種事,我說我餓了。哼……笑什麼笑。你不管說什麼我都不會理你。』
  接下來凜風不管怎麼叫她,Lilith就是裝死不回應,讓凜風心裡暗罵這使魔真是有夠難養。

  他嘆了口氣,終於準備要開始洗澡時,突然想到件事。
  『喂,Lilith,反正我知道妳應該聽得到。最近如果不是我一個人的時候,就先別跟我講話,我還不想讓我的同伴知道妳的存在……而且,妳如果胡亂跑出來,會很危險。』

  『……誰理你。』


  §

  在吉芬西邊過了大橋之後,再走一段路程就會到了這個四周環山,蔓生雜草的丘陵地──也是名為『犬妖』魔物的出沒地。在放眼望去皆是長及膝蓋的雜草叢中,只有一條道路因較常被使用而可見硬質的泥土地,彌亞帶領著一群人在路旁有樹蔭的地方,將大嘴鳥繫在樹旁。

  放眼望去,只要眼睛稍微尖一點的話,犬妖們也算頗為顯眼,牠們外型像大型的狼犬,多有著藍紫色的毛皮,但牠們使用雙腳站立、並且懂得武裝自己,榔頭、鈍器、斧頭都是牠們的武器,也穿有符合牠們身材的輕甲,全副武裝像士兵般的犬妖,充斥著這個區域。

  犬妖單一隻不足為懼,但依著是否深入此區,所遭遇犬妖的數量可以是個位數與百位數的差異──也因此這塊區域,對冒險者而言是磨練身手的好場所。
  芙呼出了一口氣,天氣雖涼爽宜人,但她額上微微滲著汗珠。那一部分是因著持續的奔走,而代表著疲勞,另一部分是面對魔物所帶來的緊張感。

  她可以明顯的感覺到眼前接近自己腰部高度的三隻犬妖,因著連續揮空而產生的惱怒,牠們低聲嗷叫,眼睛透露著肉食動物的兇狠,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她的眼睛緊盯著其中手握刺錘的犬妖,牠撲過來的速度、準確度比其它兩隻都還快速。因此她將大部分的心力用在防範這隻犬妖,而另外持有大斧和榔頭的,她則只用眼角餘光去注意。

  刺錘犬妖作勢撲上的同時,在芙右側的大斧犬妖暴衝般的將手中的斧頭劈了過來。她腳步向後退避的同時,右手覷準犬妖的腦袋搥了一拳,讓他踉蹌的往刺錘犬妖的方向摔過去,兩隻犬妖在哀嚎中摔在一起,而另一側落單的榔頭犬妖則因突然的變故在原地搖頭晃腦的,似乎對於要不要攻擊搖擺不定。

  芙趁隙停下腳步,調節呼吸,眼睛仍舊盯著三隻犬妖。
  她沒有使用加速術,在速度上仍然佔有優勢。犬妖以雙足奔跑的速度不算快,但可怕的是牠們會用『撲』的方式在逼近時,回到有若犬類的攻擊方式,上身前傾,將手中的武器瘋狂的朝人甩去。

  ──不能以人類使用武器的方式來應對。
  芙右臂的袖口被血漬沾滿,便是低估了牠們的緣故。
  雖然傷口已經用治癒術治療到完全消失,但她讓自己記得那手臂被砸爛般的痛楚,使自己更加專注於犬妖們的一舉一動之中。她現在對於這幾隻犬妖已經有著即使牠們突然扔下武器,往自己咬過來都不奇怪的心理準備。

  「差不多了,試試加速吧。」
  不遠處彌亞喊道,凜風、希爾以及關關都在她旁邊略為緊張的觀望著。

  她先前照彌亞的指示,不打倒犬妖,試著持續迴避掉牠們的追擊。並且盡量讓自己的迴避動作變得『更小』。她在三隻犬妖的圍攻中,從原先很大動作的躲開犬妖的攻擊,慢慢的變成以側身、迴轉等更細微的肢體動作閃開犬妖們的夾擊。
  芙也驚異於自己能在短短的幾次交戰中,做出在現實世界可能得鍛鍊數月才做得到的事。
  即使外行人也清楚,若是僅僅頭一偏、身體挪動就能閃過攻擊的話,不僅省力、同時也能更迅速的回以對方痛擊。

  但瞭解與實作完全是兩回事。

  動作越小亦等於離『危險』越近,容許失誤的程度也越低。當然,影響最大的仍然是武鬥家本身是否能反應得及,或著根本有些人不喜歡如此冒險。
  然而最明顯的問題,是內心對於受傷的恐懼。
  芙在曾經受傷過之後,也瞭解到自己沒辦法更加的『貼近』那些武器了,當她隱約察覺到這個極限時,也正好是彌亞讓她施放加速術的時候。

  「好!」芙沒有回頭的喊了一聲。向後退開稍微與犬妖們維持安全距離,雙手交握,幾秒後已經完成『加速術』與『天使之賜福』這兩樣輔助性的法術。

  世界陷入了遲緩。
  每次使用,芙都覺得加速術的作用效果實在太誇張。像是要『尊重原作』般,與遊戲的技能簡介完全相同的效果──提升移動速度、迴避、攻擊──但這已經是近身戰的一切。因為現實不是遊戲,速度與破壞力是對等的,就像她每次放完加速術就會有種想要使用飛踢的衝動,那是藉由高速奔馳使飛踢的威力提升最簡單的例子。

  使用加速術意味著兩件事:
  一是肉體強度提升,才有辦法負荷、驅使更快的速度。
  二是反應速度提升,提高迴避率是比較現實的說詞。

  而在這兩種效果之後,攻擊速度的提升使得命中率也增高,毫無疑問的,加速術這個技能實際上對於接近戰確實是神技。
  彷彿自己突然成為超人,忍不住的──

  向前衝刺。

  十餘公尺的距離瞬間壓縮。
  那個速度會令人覺得空氣宛若水池般阻撓著前進。

  芙以爆發性的速度逼近至三隻犬妖前方,而她這次並不用飛踢。在貼近第一隻犬妖時右腳踏地作為轉軸,身體做了個向左迴轉的動作──瞬間背向犬妖而踹出的左腳後踢,直直將跟前的犬妖踹得向後翻飛出去。

  似乎腳的落點還不夠準確──芙這麼想著。
  她腦中模糊的想起關於踢腿的理論──用全身去踢。
  不僅只是腳,以腰部的扭轉將腳得更深,同時要更迅捷的彈回。

  踢飛犬妖的左足點地的同時,以其為轉軸,右腳迴旋踢再度踹入另一隻犬妖腦門,將牠上身簡直要攔腰折斷的踢了個跟斗。女性服事那米色長裙下的長靴,毫不留情的將足印烙印般的烙在魔物身上,如果是人類被踹到,可能斷骨或內臟破裂都是免不了的。

  最後一隻。那頭犬妖迎面撲向自己,明明不足兩公尺的距離,卻不知為何感覺如此緩慢。
  芙在連續的踢擊之間,卻仍有著思考的餘裕。不是明確的、有條理的去思考,而是腦中閃現過各種迎擊敵人的選擇──不自覺的嘴角上揚,她有個幾乎沒成功過的動作。

  左腳踏穩,右腳猛地高抬過頭,準備姿勢僅在瞬間完成──犬妖雖然驚覺危險,卻止不住前衝的力道──驟然下壓的右腳往犬妖臉部踩落,碰觸剎那的巨力讓撲過來的犬妖慘烈的撞入一旁的草叢。

  芙吁了口氣。
  要不是犬妖的生命力之強韌,還有讓自己右手掛彩這兩件事,讓她踹得毫無顧忌。她看向已經倒地不起的犬妖們,確定已經全部昏死過去後,才緩緩走回同伴身邊。

  「動作很流暢,但可以更乾脆的解決吧。」彌亞讚揚的講著,但她總感覺下壓那個動作雖然華麗,卻有些多餘。
  「是啊,但是加速術效果出來後,很沒壓力的情況下,就會不自主的想試些別的。」芙一邊調勻呼吸,一邊解釋。她所感覺到的,是加速之後犬妖已經完全不是對手的狀況──當然是隨自己高興怎麼踹就怎麼踹。

  關關有些膽怯的插入了對話。「芙姐姐……妳的手還好嗎?」她的疑惑並非多餘,雖然芙確實在受傷之後立刻用治癒術治療,並表示沒有大礙,但看在別人眼中,手臂那邊只能看見快斷開的袖口沾著大片的血汙。

  芙露出抱歉的微笑,把受傷的手臂藏到後面,用沒受過傷的左手摸了摸關關的頭。「治癒術把傷口很快的處理掉了,讓妳擔心了。」她這時才注意到另外兩人站在一旁,也想講同件事,朝他們吐了吐舌頭,走到繫在一旁樹邊的大嘴鳥旁把已經殘破不堪的袖口撕去,並把沾到手臂上已經半乾的部分血汙擦掉。
  彌亞對這點傷害是司空見慣的,於是繼續講回還未說完的部分。

  「妳再花些時間熟練其他服事的技巧,祈福的使用,或著嘗試著進行驅魔,多累積其他方面的經驗,至於身手的話,現在武僧考試應該難不倒妳了。」彌亞簡略的提點芙的現況,但講到最後一句讓旁邊的三人譁然起來。

  「已經考得過了?」凜風詫異的和希爾對看,而希爾也和他一樣驚訝。
  「芙姐姐果然是等級最高的呢,遊戲裡這樣……有六十級?」關關毫不意外的講著。

  凜風撇過頭去,他有些不贊同。「這不公平啊,我們同時進來的吧……喔對!希爾你應該跟芙是同時來的,為什麼你被彌亞說得再鍛鍊個一個月才能考騎士,而我要兩個月……這等級差太多了吧!」

  在芙之前,彌亞已經讓另外凜風與希爾都試著與犬妖戰鬥。
  凜風面對犬妖時可以說是無法善用手中的武士刀,持續不斷的用狂擊或怒爆等技能才打贏了一隻犬妖,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像是在跟狗打架似的,像場鬧劇。
  希爾的狀況好得多,應付單一隻犬妖沒什麼問題,兩隻勉強、到三隻就顯得十分吃力。和凜風迥然不同的是,希爾幾乎沒有使用技能,而是純粹以劍技擊敗犬妖。

  彌亞本身是十字軍,而在戰技的考試難度部分她則是從共事的騎士那邊聽過,測試內容和十字軍的難度不會相差很多,因此她將這做為考量三人程度的標準,並打算以此做為往後訓練的依據。唯一例外的是關關,她會被委託由夏洛蒂來評鑑或指導,所以今次她可以說是陪著來的。

  彌亞巨細靡遺的和芙講解在近身戰中得注意的事項,並沒有特別理會他們三人對於等級的爭論。在幾分鐘的講解完畢後,才由芙打斷了他們的對談。

  「好!那麼我們今天犬妖區就到此為止了!現在時間大約是十一點,我們要前往下一個地點嘍──有沒有人有意見!」芙叉著腰宣布著,令人聯想到郊遊時決定小組去向的小隊長。

  「有。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凜風舉手發問。
  「跟著我和彌亞就對了。」
  「妳早上也這麼說!」
  「沒有啦,可是告訴你就不有趣了不是嗎?」芙笑了笑,她那笑容表明了要賣關子。
  「那……還要走很久嗎……?」關關格外關心這個問題,從出吉芬走過那超長的大橋,再經過一段草原才走到這裡,光是路途就有兩個小時多,讓她一直想找地方休息。

  「不要緊,我們要去吃中餐,很快就到了。關關妳腳痠的話,可以坐在大嘴鳥上休息啊,不要不好意思。」芙乾脆的講著。但關關只是低著頭,羞赧的講了自己沒問題這類的話。

  確認各自的行囊都帶齊後,由彌亞帶隊,他們朝回去的路走離開了犬妖區,順著道路回到了剛過大橋的河畔旁,便沿著河畔朝北向的高地移動。此時沿途的草叢中不時可以瞥見瘋兔或波利,似乎相當悠哉的跳來跳去,凜風可以感覺芙貌似很用力的壓制自己想撲過去的衝動,專注的前往目的地。

  「嗯……這麼看來的話,我們一開始的等級受到以前的經歷所影響嘍,芙因為有武術基礎所以特別強。」凜風眺望著四處的風景,發表著早上的感想。

  希爾回應道:「用等級來形容不太恰當,這裡沒有等級這種東西啊。」
  「沒差啦,反正只是做個比較的強度。你看看如果芙已經有六十級,那你大概四十?關關應該有三十多,我大概有……」

  芙插嘴道:「十級。」
  「十級連一轉都還沒轉職!妳太得意忘形啦!」凜風不甘的回嗆,但瞬間就被反擊。
  「這才不叫得意忘形,這叫恃才傲物。」
  「妳的形容還真是精確──妳不要自己講這種話啊!」

  芙奸惡的笑了笑。「我當然可以講這種話,因為你已經不管在輩分還是等級上都已經遠遠的輸了……就像皇后和奴隸的關係吧,喂,哀家口渴了。」
  「干我屁事。」凜風歪著嘴回應道。
  「你這小弟真不聽話,是想嘗嘗哀家飛踢的滋味嗎。」

  「不要用那種奇怪的稱謂自稱!哀家是老公死了的皇后才在用的,不要詛咒自己未來的老公好嘛!」凜風頂嘴回去,但他意外的看到芙一臉彆扭,似乎有些惱怒的樣子。而且當他想詢問的時候,芙卻又支吾其詞。

  走在前方,有聽到這段對話的希爾,自然知道凜風是哪句話戳到了芙,但暫時也不好明說。正好這時走在一旁的彌亞向他問道:「你們剛才提到,那個『等級』的區分似乎挺清楚的,是數字越高就越強嗎?」

  希爾稍微想了一會。「嗯……可以這麼說沒錯吧。喔,這麼說芙現在就已經有這樣的強度也蠻合理的。因為等級是由『經驗』累積的,所以從這個世界看的話,大概就像實戰經驗多寡的程度差異……那芙理所當然的比我們都強很多了。」

  「原來是程度檢定的一種。」
  「……嗯。開始的時候是一等,最高到九十九等。」反正這說法也沒錯,希爾就懶得糾正。
  但彌亞則產生了困惑。「九十九之後就不會再進步了嗎?」
  「有轉生系統……這只是個名稱。」希爾試著解釋清楚一點。「嗯,就是進入另一個階段,回到一等,重新鍛鍊到九十九等,但這個階段比一開始那個階段困難得多,所以也比之前強得多。」

  「那六十級算高嗎?」
  「不太算……因為這還只是前個階段。」
  「也對。她雖然已經很不錯了,但那是以你們幾個的平均水準而言,實戰經驗很少會讓她現在不能把自己的實力完全發揮,她還得更努力才行……你們也是,不管是等級還是轉職考試,都可以當成衡量你們程度的標準,努力達成這個目標就行了。」彌亞平淡的講著。

  希爾腦中突然萌生一個念頭,於是看向彌亞。
  神態輕鬆的女十字軍,對剛才提到的等級似乎不那麼好奇。

  ……她不會好奇,自己在我們眼中的等級嗎?
  希爾想了想,卻也無法評斷,因為他最多只看過彌亞在四日災害時的戰鬥,而且那並無法作為衡量她的標準──那場小型的戰鬥中,她連受點擦傷都沒有。如果是現實世界,或許可以從身上的傷疤或著手部是否長繭加以判斷,但有治癒術的世界,傷疤這種東西可說是非常稀少,就他所知,即使不會治癒術,身上也絕對不會少了藥水或附上治癒術的捲軸。

  ──雖然我們向她學習,卻不知道她在什麼層級的地方。
  對於沒有答案的問題,希爾一向不太想理會,但他暗暗記下待會得問凜風這個問題。

  夾在四人中間的關關原本在關注著後面凜風和芙的鬥嘴,但聽到希爾和彌亞的交談,突然扯了扯希爾的披肩。「這樣感覺太快了。」
  希爾轉頭,露出奇怪的表情。「什麼東西太快?」

  關關以她原本就有些小聲的音量講道:「我們進步的速度已經像私服一樣了,可是……如果像芙姐姐那樣,一開始就是六十等的話,只要有心開始衝等,不用半個月一個月就已經可以轉生了吧?」

  「……這樣好像的確太快了。不過等級標準在這邊也只是我們在說的,做不得準吧。」
  關關晃著頭,做出思索的樣子。「而且,如果有人比芙姐姐更厲害呢?」

  希爾聳了聳肩。「芙已經很厲害了,我覺得不太可能……」
  「有可能啦。我們又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說不定全台灣──」

  關關嘟著嘴,開始講著假如全台灣的人都出現在那裡這種假設,希爾只好無奈的陪她繼續這個詭異的話題。
  藉由聊天消磨時間相當有用,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快到了目的地。

  雖然芙沒講,但其它三人在沿途多少都猜到了要前往的地點,像是為了維持這份期待似的,很有默契的沒有把那個地點的名稱說出口。當他們爬上那翠綠的坡地時,從斷崖處向空中延伸,那通往雲霧中的浮空岩階逐漸展現在他們眼前,不由得一齊讚嘆起來。

  「……橘子涼亭!」關關原本疲累的雙腳恢復了精神,她快步的奔到了浮在空中的岩塊前,看著那有若陀螺型的岩塊平穩的浮在空中,她蹲低身子對那崖邊和岩塊間的空隙好奇的注視著,這讓另外三個玩家也不由得湊過去看──這直徑少說有三公尺多的岩塊,確實的浮在空中。

  每塊浮在空中的岩塊上都蔓生著一點雜草,和一般平地的感覺並無二致,並且在左右有著木製的護欄。第一階的岩塊是最低的,並像階梯般逐步升高,卻也不是一直線,而是有如長蛇般拐了好幾個彎的爬升著,遠遠看去,似乎在數百公尺外的高空,有著橘色穹頂的終點存在於那雲霧之中,帶著飄渺且夢幻的視覺效果。

  四人相當雀躍的擠在崖邊,雖然這個『岩階』的高度頗高,但只要腳步跨大一些也能跨上。
  「涼亭上還有更有趣的,先上去吧。」彌亞淡淡笑著,將大嘴鳥上的一些行囊取下後走到了四人身旁,率先的走了上去。

  芙此時已經不太介意剛才跟凜風的對話,直跟在彌亞後面相當雀躍的喊著:「好,大夥跟上彌亞……啊!」她突然露出驚慌的神色,回頭看向三人問道:「有人有懼高症嗎?糟……沒有?確定喔?有的話要說喔。」

  希爾打趣的回應著。「就算有也得上去看看啊。」
  芙對希爾這句話表示高度的贊同。「沒錯!就算有也……喂!今天要來橘子涼亭是我提的,帶團得顧慮到安全問題耶!希爾隊長你這不用負責的傢伙不準亂搭腔!」

  希爾露出無辜的表情聳了聳肩。「沒差啦,反正我看沒人有這問題嘛。」
  「……嗚喔!我得了一種只要踩上會飄在空中的岩石就會死的病……」凜風在希爾旁邊激動的抓著胸口,一臉看到那台階就十分害怕的模樣,讓關關在旁邊呵呵的笑著。

  芙看著凜風,眨了眨眼。「太遺憾了,那為了安全起見,你不能跟上來喔,我們待會在上面吃完午餐、欣賞完風景、睡完午覺、喝完下午茶之後就回來了。好,隊長和關關我們走吧。」

  「咦?」
  凜風看著芙說完掉頭就走,關關立刻跟了過去,而希爾則在踏上台階時回頭露出一抹微笑,也走了上去。

  「你們三個該死的傢伙……!」凜風罵了一句,還是追了過去。


  §

  他們小心翼翼的走在騰空的石階上,幾分鐘後便到了涼亭。
  橘子涼亭就如其名,遠遠就可以看到橘子皮般的圓頂罩在比腳邊石階大上數倍的平台,從那個平台的大小來看,大概同時容納二十人左右都不會覺得擁擠。

  凜風一行人爬著石階的速度遠比彌亞慢,主要不是體力的差距,而是由於這高度已經攀升到四周有著淡淡雲霧的高度,讓他們宛若走在陡峭山坡上的緩慢前進。而當他們終於抵達涼亭時,發現彌亞已經坐在鋪好的野餐墊上,手中拿著顆頻果正逗弄著一隻波利,看到他們終於抵達,淡淡的笑著說:「牠比我們先到嘍。」

  「呀啊啊──波利!」關關和芙不約而同的衝進涼亭,圍在波利旁邊開始玩牠。而彌亞也挪了下位置,並把準備好的餐點一一從行囊中取出,雖然僅是三明治以及麵包之類,但附有不少的吐司、餅乾、飲料,將這一餐豐盛的程度大大的提高。

  凜風走在最後,才進涼亭,就看到芙把手中約有籃球大小的粉紅色果凍又捏又拉的。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東西,愣了兩秒後才錯愕的喊著:「唔哇啊啊!妳這是虐待動物吧!」

  「沒有啦,只是這手感真的很像果凍,有點滑滑但是又很好捏……你看,像這樣。」芙把波利頭部尖端的部分提起,讓波利像個水珠般拉長了些,牠果凍般的表面那兩片有如黑色薄片──代表眼珠的部分,也在被這樣提起時變成了><的樣子,但代表嘴巴的部分卻不會改變,仍然是兩片兔唇的模樣。

  「妳就不擔心太用力會把這波利弄爆嗎……」凜風真的覺得這波利蠻可憐的。
  「沒問題。波利的彈性很好,只要不太用力就不會死掉。」彌亞說明著。
  「而且波利還蠻喜歡被捏的喔!凜風哥哥你看!」關關手舞足蹈的說著,從芙手中接過(接近是用搶的)那隻波利,像麻糬一樣拉扯著展示給凜風看。

  「……牠的表情怎麼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波利會表現的表情蠻少的。」彌亞再度補充道。

  希爾這時才湊過來看著波利。「能不能教牠用些別的表情?我記得我看過有張圖……」
  芙開心的回應道:「那個我知道,好!那我們先來教牠──用那個兩個等號並排的表情符號好了。有沒有紙跟筆?啊……小弟不然你扮一下好了,來!你可以的!」

  「哪可能啊!人臉如果可以像表情符號一樣,那我乾脆去當漫畫人物啦!」
  「那麼你就成為漫畫人物吧,不要牽拖了快點做。」
  「做不到!」
  「給你錢,快點做!」
  「妳也懂星爺梗……不對!妳即使用星爺梗也要我做是幹嘛!」
  「我這麼相信你做得到耶!」
  「我是做了什麼愚蠢的行徑讓妳這麼信任我啊!」

  「全部。」
  「……不至於吧。」

  「你們別再打情罵俏了,吶,三明治。」

  關關走過來遞給兩人各一份總匯三明治後,芙對凜風做了個鬼臉就坐到了野餐墊上,無意義的對話就立刻中斷了。

  「彌亞妳不把盔甲脫掉嗎?」芙突然問道。比起其它人平時的穿著就很輕便,彌亞倒是一直穿著十字軍的戰袍,也從未脫過正規的重甲──厚重的胸甲、接合在胸甲外側的厚重肩甲、包住腕部至手肘的金屬手甲、包裹住整個小腿的長鐵靴──雖然大家都已經習慣她這樣穿了,但芙還是覺得穿成這樣坐在野餐墊上有某種程度的不協調。

  「脫掉之後再穿回去很麻煩,而且已經習慣了。」
  「……可是這樣很重而且很熱吧。」

  「還好,十字軍的鎧甲是由神之金屬打造的,比鋼鐵之類都還輕,穿著整天也沒問題的。」
  「我是說吃東西的時候……」
  「之前訓練時也是這樣的,不用擔心。」

  不是那個意思啦。
  芙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後在野餐墊上,用爬的繞過了中間的食物,貼近到彌亞面前。

  「脫掉。」
  「──咦?」彌亞不解的睜大著眼睛。
  「妳沒有選擇的餘地喔。」芙的十指像觸手般的晃動著,意圖極其明顯。

  「等等!到底為什麼──好,好啦!」彌亞驚慌的立即妥協,這讓旁邊的三人簡直是嚇傻了眼,搞不懂芙是有什麼能耐讓彌亞能如此順服。
  彌亞身上卸下的盔甲一個個堆到旁邊去後,她身上剩下淡藍色的布衫和土褐色的長裙,內穿著與布衫相同色調的長褲與白襪,她兩腳並起,相當女性化的坐姿與平時英氣勃發的姿態大不相同。

  「這樣總行了吧。」她嘆息道。由於穿脫盔甲是相當麻煩的事,除了露宿在外,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外把盔甲脫掉,這種輕盈感讓她覺得稍微有一點不自在,但也不是什麼大事。
  「不是輕鬆多了嗎,吃午餐吃午餐。」芙滿意的說,她開始吃起剛才關關遞給他的三明治。「唔啊……彌亞妳真的很會做菜。」芙讚不絕口的吃著,並物色著有沒有其他的好料。

  「因為沒什麼特別的興趣,有時候在家就研究食譜消遣了。」彌亞不當一回事的講著,事實上她成長的過程大多時間都在教會或騎士團(巡邏工作)中度過,即使有得休息,也不過就跑吉芬找朋友,或著自己窩在家裡嘗試料理。

  關關聽了,湊到芙的旁邊小聲講道:「欸……芙姐姐,女生不會做菜的話是不是很糟糕?」
  「才不會。」芙突然正經八百的回道。「人各有志。女生要會做菜完全是舊時代的觀念,妳看看那些五星級大廚每個都是男的,就知道一般觀念希望女生要懂得燒菜煮飯的本意是持家,而不是真的在意妳的手藝。」

  關關有些訝然,得到的回應似乎有點深入,一時不曉得該怎麼回應。
  「……不用擔心。大不了找個手藝好的男朋友就好了。」
  ──我就是這麼做的,芙內心補充。

  凜風自己是吃過好幾次彌亞做的料理,所以這個三明治雖然好吃,反應倒沒有芙那麼大,他轉頭注意到希爾坐在平台的邊緣,向遠方眺望著,便湊了過去。

  「在看風景啊?」
  「嗯……」希爾嘴中正嚼著三明治,隨意應了一聲,過了會才講道:「方向應該沒錯……但我看不到吉芬,雲霧好重。」

  站在他後方的凜風向外望去,雲霧之外隱約可見藍色的天空,卻看不到河岸彼端的魔法之都吉芬,偶爾雲霧散去一點,也只是若隱若現的。他做到了希爾旁邊,一樣把兩腳盪在空中,遼闊視野滿布著飄渺的雲霧,只有往下方河面看去,才能看見部分鐵灰色的大橋橫跨河面。

  「……視野似乎不太好。」
  「可惜。」希爾繼續咀嚼著三明治。
  「不過這邊沒有到雲層那麼高吧,雖然是從山坡爬上來,但說高度已經到了有雲層的地方應該也沒那麼誇張,這些雲霧到底怎麼產生的?」
  希爾聳了聳肩。「我記得遊戲中原本就有雲霧不是嗎。」
  「可是這些雲霧的產生不太合理啊……」凜風撇了撇嘴,這些雲霧實在礙眼。
  「……你在有魔法的世界執著什麼合理啊,與其討論這邊雲霧為什麼這麼濃,你不如先去解釋粉紅色果凍會跳,而且還會吃東西的合理性。」希爾往後一指,那隻波利湊到野餐墊旁邊和三位女性一起吃起午餐來了。

  彌亞轉過頭,看向他們兩個說道:「你們要喝點葡萄汁嗎?還是香蕉汁?」
  「……唔,這有點難選。隊長選一個,我跟。」
  「香蕉汁。」
  「你為什麼會選香蕉汁啊!不覺得很奇怪嘛!」
  「因為很少喝到嘛,葡萄汁不是常喝嗎?」
  「可是說不定這個世界的葡萄汁有不同的風味啊。」
  「它畢竟是葡萄汁啊……」
  「你想想,說不定你會因為這次的嘗試而在其中發現了新世界喔。」
  「你只是不想喝香蕉汁吧,好吧。」
  希爾轉頭向彌亞講道:「都各給我一杯吧,啊還有,麻煩再一個三明治。」

  「不是二選一嗎!」凜風喊道。
  「準備很充裕的,想喝就都喝沒關係啊。」彌亞略顯愉快的說。「你也是兩種都要嗎?」
  「……還是給我葡萄汁就好了。」

  接過彌亞拿過來的飲料後,凜風歪了歪頭,望著一旁的望遠鏡。
  「這邊明明視野不佳,又怎麼會設望遠鏡呢?還是說這望遠鏡有特殊功能?」
  「我看過了,一片白。」希爾接過彌亞遞過來的飲料,道聲謝後回應了凜風的問題。
  「這望遠鏡根本沒用嘛……」
  「還設了三個。」希爾笑了笑,這個圓型涼亭在邊緣等距設了三個觀覽用的固定望遠鏡。
  「總是不太合理。會不會是因為為了遵照遊戲的設定,所以做了這麼沒用的東西呢?」凜風邊喝著飲料,邊敲了敲看不到任何東西的望遠鏡。

  希爾沒有回應,本來就沒有答案的問題,他沒什麼興趣回答。

  這時一股清風吹來,芙和關關趕緊拿東西壓住野餐墊。
  「沒用的東西很快就有用了。」彌亞望著風的來向,淡淡的笑著。

  凜風和希爾還沒有領會彌亞那句話的意思時,原本朦朧不清的雲霧散去了些,四周變得明亮許多,沒有被橘子頂蓋所遮住的和煦陽光,讓坐在外圍的兩人感到全身暖和起來,十分舒適。

  風持續的吹拂著,頃刻間,原本如白幕遮蔽的世界被展現在眼前,剩下些許的雲霧已經不妨礙視野向遠方的探索。在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忙碌,一齊向外遠望。

  從寬大的河道上方逾百尺高度,眺望著眼前的世界。
  一條長河隔在他們與吉芬城之間,河對岸的吉芬城從此處可以盡收眼底,他們的水平位置比吉芬塔頂還高些,但因為距離過遠而不能看清城內的情況,僅能看到呈現環形的高大城牆以及牆外翠綠的河岸。連結著對面河岸處的,便是視野右下那灰色調的鐵架橋,而大橋不只一座,往視線左方──也就是吉芬的北側看去,又有相同造型的鐵橋,眼下的河流便延伸到那裏去,這讓吉芬城宛若一個圓盤建立在孤島上,並且被城外的樹林所包圍、保護起來。

  凜風深深吸了口氣,極其寬廣的世界投映在眼中,讓他心情整個愉悅起來。讓舒適宜人的清風輕撫著臉頰,眼睛展望著壯麗的景緻,還有彌亞準備的各式美味餐點──

  「這種寧靜祥和的感覺真好啊……」他像個老人似的發表了感言。

  不過沒有人搭腔。
  「……嗯?」凜風頭一轉,看到三個望遠鏡都已經被佔據。
  「你們搶什麼搶啊!很幼稚耶!」

  當凜風哭笑不得時,彌亞仍坐在野餐墊上,愉悅的看著他們。
  當昨晚芙提出想要來看看橘子涼亭時,彌亞簡直嚇了一跳。

  橘子涼亭某種程度上是吉芬人才知道的一個景點──魔法師們以自己的技術,製作出來的自豪作品,因著魔法師們普遍自傲的認知,任何知道此處的本地人都並不太會對外宣揚;涼亭所在的入口位置在吉芬西側,西南方有正在興建的防禦工事,而西北方是魔物叢生的地區──古城克雷斯特漢姆,惡魔、龍族盤據之處。本身會經過的除了前往古城的冒險者之外,這裡其實是個人煙罕至的地方。

  「上次來是什麼時候呢……」彌亞呢喃道。
  「彌亞妳很久沒來啦?」
  「應該有一兩年了,畢竟越來越沒機會來。」

  「沒機會?」
  「沒機會和朋友一起來。」彌亞難得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是指夏洛蒂嗎?」凜風直覺的想到了那名女巫。

  「還有伊索,你才這幾天沒見就忘記她的話,會被她在你耳邊『大聲吶喊』哦。」

  凜風的確不小心忽略了那位女鐵匠伊索德,但應該是昨晚夏洛蒂給自己太強烈的印象了,讓他直覺先想到了女巫。「所以妳們三人都認識?」

  「是啊,從小就認識了,現在彼此都蠻忙的,又住在不同城市,比較少聚在一起……雖然我和伊索都住在普隆德拉,但是她的老闆時常丟繁重的工作下來,時間一錯開,像前幾天吃那頓晚餐也算是難得了呢。」

  ──像是從學校畢業後,各分東西似的。
  「那你們以前是怎麼會認識的?」

  彌亞仰起了頭。「該怎麼講呢……凜風你記得我父親是名祭司對吧?因為他時常來探望吉芬這邊的一間孤兒院,而我從小就……」彌亞稍稍露出感懷的笑容。「很黏我父親。一直跟著他跑,所以我也認識了在孤兒院中,幾個當時跟我年紀差不多的朋友,就是她們,然後──」

  「所以接下來……夏洛蒂就到魔法學校就讀,而伊索就當鐵匠學徒?」
  「咦。」彌亞愣了一下。「這樣說也沒錯,中間還有發生一點事情……我總是不太擅長簡單的表達。」

  意外的單純。
  凜風暗暗想著。也無怪夏洛蒂為何那麼看重彌亞,因為若是從彌亞的父親還在時──印象中大約是八年前──來算的話,彼此像是從國小直到高中都有連絡的摯友的關係,想必伊索雖然是那樣粗線條的個性,但也是相同的想法吧。

  那麼說不定,現在是個好時機──
  「我可以問關於彌亞妳父親的事嗎?」

  突然插入的一句話,讓彌亞露出詫異的表情,但隨即淡去。「怎麼會想問他呢?」
  「只是有點好奇……如果妳不想談也沒關係。」

  「我可沒那麼脆弱,我只是蠻意外的。」彌亞沒好氣的講著。「但要提他的話,大概是已經很久了吧,我記得的東西總是有些模糊──他是相當虔誠的祭司,時常在國內各處傳教,是後來遇到我母親之後才比較安定下來,但我對母親沒什麼印象,她在生下我時就難產去世了。而他這個人呢……嗯,有點太理想化了。」

  凜風露出困惑的表情,而彌亞繼續講道:「他一直認為人類是能夠做到互助互愛的,若是王族能夠施行更完善的福利政策,貴族能夠提供幫助給予窮人,那即使每個人的力量都很渺小,也能夠創造天堂,他在傳教的同時也持續宣揚著他的理念。」

  「的確很理想化。」
  凜風心裡補了一句,這根本就是共產主義吧。

  彌亞淺笑。「大家都這麼認為,但他確實是身體力行的去幫助別人,因此他雖然沒有明顯的達成那個願景,但也沒有人會針對這點嘲笑他。而且……對我而言,他是個很好的父親喔。」
  「這怎麼說?」
  「我從小學會的第一首歌不是那時候的兒歌,而是教會的聖歌,長大一點後就學著閱讀教會的聖典,他在我每次生日送的都是各種精裝本的聖書。」

  「他到底多希望妳也當個祭司啊……這有點超過了吧。」
  「其實那時候還小,聖書什麼的也沒什麼用,連字都還認不得,所以都變成了畫冊。」
  「妳爸會崩潰吧。」
  「沒有呢,於是過了一兩年我收到的禮物就變成了石碑。」
  「……妳爸就不能送正常點的東西嗎,像幸運珠鍊什麼的。」

  彌亞聽了,露出有點苦澀的笑容。
  「幸運珠鍊的話是有的,只是我收到時,那已經變成他的遺物了。」

  凜風發出了錯愕的聲音,正想說點什麼時,彌亞卻又繼續說道:「他時常受託去古城的圖書室尋找是否有現在已經遺失的典籍,那些古物不管對於古董商人還是教會都是相當重要的。雖然我不知道父親當時是抱持著怎樣的心態去的,但我印象中他一年中總會來到吉芬好幾回,而且前往古城的次數也相當多。但大概是習慣父親時常四處奔波了──」

  彌亞幽幽的說著,渾然不像平時的她。在凜風的認知中,這可能是彌亞最柔弱的一面了。
  「那一次父親好久都沒有回來,寄住在孤兒院的我還很開心的和那邊的朋友們在玩時,那串幸運珠鍊就被父親的朋友交到我手中──我才知道父親在古城似乎已經死在魔物手中,屍骨無存的消息,是由其它冒險者發現幸運珠鍊上刻著他的名字,才帶回來的。」

  凜風沒有作聲,倒是轉頭看了看其他幾人,似乎除了看風景之外還在玩弄著波利,但他的眼神一和芙對上之後,就知道她是刻意的帶開希爾和關關,像是看出此時不適合打擾似的。

  「可是,這應該算是失蹤吧。」
  彌亞輕輕的搖了搖頭。「那幸運珠鍊是他從信仰神開始就佩帶的東西,可以說是他的信仰寄託,如果說有什麼可能會讓他丟失這東西,那我也覺得情況可能很糟,當然,我也想過可能是失蹤。但是……」彌亞吸了口氣。

  「他是個絕對不會丟下女兒不管的父親。」
  這句話的沉重,讓凜風一手靜靜的搭上彌亞的肩膀,她沒說什麼。
  凜風腦中雖然閃過是否有可能被人囚禁之類的念頭,但是距今已經八年,這樣隔絕父女兩人能有什麼理由,他也無法想像。


  在這之後,眾人簡單的收拾了吃剩的食物,回去吉芬。
  沿途凜風不由自主的一直想到彌亞。原本想藉由談她的父親來了解她排斥惡魔的理由,但意外的談的都是她父親的事……但或許其中有著關聯性,也得去試著搞清楚。

  從橘子涼亭回去之後,已經不是芙所安排的『愉快的涼亭野餐』,而是彌亞給予每個人不同程度的訓練,關關被扔給夏洛蒂做魔法練習、彌亞則幫其它三人進行訓練。從近傍晚之後的時間到晚上,延續到隔天──整天都是如此。

  其中就屬凜風最感到吃不消。芙和希爾多少都習慣於體能的鍛鍊或勞動,但凜風大學時期只有兩種情況會奔跑,一個是體育課,另一個是翹課遇到老師點名;近乎沒有運動的他即使用了魔力來強化肢體,在彌亞直逼人體極限的訓練課表下,仍然累個半死,在一整天的訓練後,他幾乎是精疲力盡的睡倒在床上。


  『我好無聊。』
  在凜風快神遊的意識中,某個夢魔近乎找碴的找他聊天。

  『拜託……Lilith,我今天累整天了妳有看到吧,讓我休息──』
  『我好──無聊!兩天都沒有出去了啦!』

  如果在平時,凜風可能還有力氣哄哄她,但他現在只覺得──如果在夢中遇到的不是周公而是她,就算她是正妹也會忍受不了。
  凜風昏昏沉的的想。結束訓練是近十點,這對彌亞早睡的作息而言是相當的晚,加上他和希爾還另外去清洗衣物和裝備,弄到能這樣躺下來睡覺時,大概也已經快十二點了,應該是不用擔心會被發現的時間。

  『讓我休息一下……妳要出去的話,不要被發現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快睡快睡。』Lilith講完這句話之後就毫無聲息,想來是已經溜出去了,雖然和希爾是共睡一張雙人床,但經過這一兩天的相處,知道希爾是個睡得很沉的人,也不擔心會被發現。

  大概是被Lilith這樣一鬧,凜風感覺自己神智處在半夢半醒之間。他隱約感覺得出來Lilith這兩天因為彌亞一直在場,相當合作的都沒有出來,可以說是悶壞了想出去透透氣。

  雖然這時間是沒什麼問題。
  ──總覺得,有什麼不太對勁。

  像是一股直覺,他稍微坐起身,眼皮沉重的環顧著旅館房間。
  旁邊的希爾睡得很沉,桌燈的橘光散發著柔和的光線將房間染成橘與黑的二色,夜晚相當安靜,他幾乎只能聽到希爾的呼吸聲,以及掛鐘的秒針答答的聲響。

  瞥向掛鐘,時間是十二點五分。
  『呀啊啊──!』像心電感應似的,凜風腦中響起Lilith的叫聲。
  『怎麼了?』
  『……哇啊啊!我、我被那個女十字軍發現啦!』

  凜風瞬間腦袋一陣錯愕,卻也同時弄懂自己忽略了什麼。
  第十一天整天的訓練讓他精神疲憊,忽略了芙謹慎的性格。

  現在是第十二日,午夜,第三次的四日災害。

  芙和彌亞一定醒著。
  ──而且還神經緊繃的,以任何形式防範可能會出現的敵人。

 

  /致謝

  黑袍的銀髮祭司藉著月光看著書本,窗外的滿月,月光被窗格裁切,毫無裝飾的走廊上只有著拉成長方型的冷光,他坐在窗沿,在月光沒有照到的部分,黑袍與黑暗融為一體,四周深邃的黑暗猶如他袍角的延伸。

  一個人影在黑暗中出現,那高大的貴族男子彷彿步行而來,卻又不帶有任何的腳步聲。
  「幸會了,四樓的祭司先生。」

  銀髮的祭司闔上了書,遮住面龐的銀色髮絲間,那個眼睛轉向了貴族男子。
  「……若我傳達的訊息沒錯,您應該正在獵捕神之手,並且準備出城才對,伯爵。」

  伯爵愜意的笑著。
  「誠然。我確實『正在』進行搜索,但我也希望挪用一點點的時間,來拜訪您以示敬意。」

  「你如果能確實完成我所交託的事,就是對我最大的敬意。」
  暗黑祭司毫不領情,伯爵也漫不在乎的講著:「我必須誠懇的向您致謝,在離開了先王的城堡過了如此漫長的歲月後,那股追求著遠大抱負的心志也逐漸的被消磨──」

  「上古的貴族都如此多話嗎,德古拉。」
  似乎是察覺到了對方話中的怒氣,德古拉閉上了嘴,瞇著眼打量著眼前的黑袍祭司。

  以惡魔而言,他並不強。

  但德古拉不明白的是,這人模人樣的傢伙,幫他做到了長久以來無法達成的事──脫離吉芬塔地下的結界。秉持著貴族的尊嚴與禮儀,親自來致謝是必要的,但對方的毫不客氣也讓自己動了一點想刺穿他的念頭。

  「致謝什麼的,回到古城再說吧。現在做你該做的事。」
  銀髮祭司離開了窗邊,以輕緩的腳步遁入走廊另一頭的黑暗。

  德古拉伯爵目送他離開,以近乎飄移而不帶聲響的移動到他原本站著的窗邊。
  今晚的月色很美,他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真正想致謝的,是在復出地面的此刻,銀髮祭司為他備妥的銀月與名為神之手的紅酒。

  「那麼……該是用餐時間了。」
  伯爵笑容下的尖牙,在窗邊隨著整個身軀,化為一隻隻的蝙蝠飛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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